柳钧见到爸爸的时候,眼前是一张土色的脸。连那次大热天送货中暑的脸都比这会儿的脸色好。最初爸爸打电话连声说闯祸了、闯祸了,要他过来商量的时候,他还以为爸爸玩什么花样。眼见为实,他这会儿急了,连问要不要送去医院。
“要死了,地税稽查科说有人举报我们好几条偷漏税,要我拿三年内所有凭证账簿下周一去稽查科。你说,我每年跟他们马屁拍得好好的,今天怎么会一点面子不给,招呼都没有,直接就通知查账?”
“查账不是很正常吗?我们只要帐做得好,你的避税不被查出来,不就行了?”
“我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可问题是这么简单的吗?首先,为什么早不查晚不查,偏偏今天找上门来?”
“因为我起诉杨巡?”柳钧的眼睛惊得如灯泡一般。“杨巡恶人先告状举报我们?”
“凭杨巡的关系,他还需要举报吗?我告诉你,查账是爸爸的七寸。国内的帐没几个是完全老老实实做的,经不起查。你前几天看税法不是说我们有几处做账不对吗?你都看得出来,税务更是清楚每家企业会在哪儿做手脚。税务平时看我孝敬份上对我高抬贵手,但真查起来……你起诉杨巡就算让你全赢,又顺利执行,赔来的钱都不够杨巡发狠让税务罚我的款。你这下相信了吧?赶紧去撤诉。”
柳钧呆住了,他逻辑分明的脑袋运转了半天才将此中的关系搞明白。他相信杨巡此时正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不屑地俯视着他,看着他走投无路,将前几天异常可笑的自信吞回去。他心里弥漫开的是深深的屈辱。
“唉,撤诉后我还是得去应付查账,既然给查账了,不让查出点儿东西来,他们没面子,应付不过去。作孽了。”
这又是什么逻辑?柳钧呆呆地看着爸爸说这些,想不通查账与面子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柳石堂叹了声气,虽然满肚子都是紧张,此时还得安慰儿子。“阿钧,别把撤诉当败诉,我们没输,我们只是实力不如杨巡。”
“实力不如就得被弱肉强食吗?”
柳石堂无奈地看着日子,感喟:“你妈一定要用书本上的理论教育你,从来不许我在家讲社会上的龌龊事情,怕教坏你……”
“爸爸你是不是想说我在接近理论环境里长大,反而不识时务?”
柳石堂犹豫了会儿,点头。
“爸爸,对不起,税务局那儿的事肯定只有你自己去解决了。我这就去法院。”
柳石堂看着儿子挺直腰板出门,心里很痛。但他别无选择,他考虑了会儿,揉揉自己的脸,扮出笑脸,给杨巡打去电话。杨巡倒是赏脸接了他的电话,听了他的好话,虽然没答应饭局,不过总算答应“此事到此为止”。但警告他管住拎不清的儿子。柳石堂抱头在沙发上枯坐一个小时,估计杨巡在远处电话来电话去地重新摆布他的前进厂之后,他才提起拎包,前去地税陪笑脸。
柳钧被迫撤诉,心情接近燃点。从法院出来,他铁青着脸看看头顶铁青的天幕,不愿回家,开车直奔郊区。他怀疑很快得下大雷雨,他想在大雷雨中爬山。非此,他会爆炸。
可是雨一直不下,连树梢儿都不肯动一下,只一味闷着,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他的心情。柳钧闷头爬山,这种地方风景非周末时间几乎没有游客,他爬得一往无前,轻而易举地爬上山顶。刚在山顶站直,忽然,起风了,山顶飞沙走石,远处也有滚雷排山倒海而来。柳钧心胸为之一爽,忽然很想在山顶呼啸出心中闷气,可是想来想去却想不出该喊什么词儿,只一个劲擂打着胸口,大喊,“我是柳钧,我永远都是柳钧!我是柳钧,我永远都是柳钧!……”
非常没有营养地狂喊一通,柳钧终于气顺不少。是的,他是柳钧,依然是柳钧,不会变,不会动摇。但是会更注意行事的方式方法。挫折有什么,他会笑到最后,他要成为真正的强者,而非强盗。他不信,他会不是那种鼠目寸光者的对手。
但柳钧这个科学青年究竟是不敢站在山头当人肉避雷针,喊舒服了,人也跟虚脱了一样,他开始慢吞吞地往回走。没走几步,下雨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山野的环境更助长了雨的气势。但雨水是清凉的,所有的闷热,所有的闷气,在雨点的冲刷下,渐渐消褪。柳钧在雨中如闲庭信步,享受着雨水,和纷纷落花,心情渐渐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