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了酒馆,奇奇科夫吩咐停下来,有两个原因:一来让马歇一下,二来自己也可以吃点儿东西,提提精神.作者应当承认,我非常佩服这类绅士的食欲和胃口.作者认为那些住在彼得堡和莫斯科的上等绅士是不屑一顾的,他们整天考虑着明天吃什么.后天又该准备一顿什么样的饮食,而且在享用这顿饭食以前一定得先吃一粒开胃药丸;他们享用完了牡蛎.海蟹和其他山珍海味之后便得到卡尔斯巴德或高加索去疗养.不,作者从来没有羡慕这类绅士.但中等绅士在第一个驿站要一只火腿,到了第二个驿站要一只奶猪,到了第三个驿站要一块鲟鱼或一份洋葱烤腊肠,然后随时都可以百无聊赖地再坐到餐桌旁要来鱼白炖江鳕的鲜鱼汤.配着鲶鱼肉馅煎包或者鱼肉包心菜馅饼,狼吞虎咽.满嘴流油地大嚼一顿,把旁观者的食欲都引逗起来了;这才是得天独厚的绅士!上等绅士不止一人愿意立即交出半数农奴和一半已抵押和未抵押.有外国式和俄国式的各种改进设施的庄园以换取中等绅士的这种胃口,然而不幸的是,用多少钱或者是有改良设施和没改良设施的庄园也换不来中等绅士特有的胃口.
乌黑的木造酒馆把奇奇科夫迎进了搭在房前的一个接纳顾客的狭窄的板棚下边,这板棚支在刨得光光的象教堂里老式烛台似的木柱上面.这家酒馆象一个俄国农舍,但规模要大一些.窗户四周和屋檐下边用新木头雕刻的五颜六色的檐板同乌黑的墙壁形成强烈的对比;护窗板上画了一些插着花枝的瓶瓶罐罐.
奇奇科夫踏着狭窄的木板台阶,走进了宽敞的穿堂,门咯吱一响,一个身穿印花布衣掌的胖老婆迎了出来,嘴里连声说着:"请进,请进!"屋里见到的全是一些老相识任何人在大路旁为数不少的木造小酒馆里都可以见到的东西,那就是:褪了光亮的老旧的茶炊,刨得精光的松木墙壁,竖在墙角的三角形茶具柜,挂在蓝红两色彩带上的圣像和圣像前供着的一些镀金的瓷鸡蛋,一匹刚下过崽儿的母猫,一面大镜子,能把两只眼照成四只眼.把脸照成大饼子,以及插在圣像上的几束香草和石竹花这些香草和石竹花已干枯到了这种程度,谁要想去闻一下,除了一阵喷嚏之外,是不会有别的收获的.
"有乳猪吗?"奇奇科夫向站在旁边的老太婆问道.
"有."
"配辣根和酸奶油吗?"
"是的,配辣根和酸奶油."
"端上来!"
老太婆出去磨蹭了一阵子,端来一只盘子,一条浆得极硬的餐巾,翘棱得象一块干树皮;随后又拿来一把骨柄发黄的餐刀,那刀身薄得象削笔刀,还取来了一把两个齿的叉子和一个在桌子上怎么摆也摆不稳当的盐瓶.
我们的主人公照例马上同她攀谈起来,问她:这酒馆是不是她自己开的还是有东家,酒馆有多大赚头,她的几个儿子是否跟她一起过,大儿子是否娶亲,儿媳妇什么样,嫁妆多少,亲家是否中意,是否因为嫌婚礼收到的贺礼少而生了气,一句话,面面具到,没有漏掉任何东西.不言而喻,他自然也打听了附近有些什么样的地主,得到的答案是这一带有各种各样的地主:布洛欣,波奇塔耶夫,梅利诺伊,切普拉科夫上校,索巴克维奇."啊!你认识索巴克维奇?"他问了一句,并且立刻就得知老太婆不仅认识索巴克维奇,还认识马尼洛夫,而且马尼洛夫比索巴克维奇要大方得多:马尼洛夫一来就吩咐要小牛肉,炖鸡,要是有羊肝,还要一串羊肝,什么都尝一尝就拉倒;索巴克维奇却只要一个菜,而且总是吃个精光,甚至还让添菜,一文不多付.
他正在这样闲唠着,吃着只剩下最后的一块乳猪,忽然传来马车驶近的响声.他向窗外瞥了一眼,看到门前停下一辆套着三匹骏马的轻便马车.车上走下两个男人.一个黄头发,高身材;另一个稍矮一些,黑头发.远处还跟来一辆破马车,空的,由四匹长毛瘦马拉着,套包破旧,挽具是粗绳制的.黄头发几步就踏上台阶朝屋里走来,黑头发还留在那里在车里摸索着,一边对仆人说着什么,并向后边跟来的破马车挥挥手.奇奇科夫对这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在奇奇科夫端详黑头发的时候,黄头发已经抓住门把手,把门拉开了.这是个高身材的人,脸瘦削,或者象人们所说的那样,留着火红的小胡子,面容憔悴.根据他那熏得黑黢黢的脸色可以推测,他对烟是熟悉的,要是不熟悉战场上的硝烟的话,那他起码熟悉烟斗里飘出的香烟.他彬彬有礼地向奇奇科夫点头致意,奇奇科夫也同样施礼回敬.再过几分钟,他们大概就会攀谈起来,结为好友,因为序幕已经拉开,两人几乎同时表露了满意的心情,说昨天的一场暴雨压下了路上的尘土,现在走路又凉爽又舒服.恰在这时那位黑头发的朋友走了进来,他摘下头上的帽子,往桌上一扔,剽悍地用手梳弄了一下浓密的黑发.这人中等个儿,两颊红润,牙白如雪,须黑似墨,身材匀称.他脸色鲜艳,红中透白,一副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