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不重。”钱宏英心说今天真难得,出门遇到好人。她将背上双肩包扔到行李箱,关上门,就低头微笑想再表达一下谢意,可是一看抬头看她的那个人,脸色一下变了。冤家路窄,原来是柳钧。
根据合同约定,腾飞在五月向安总公司进行一期技术交底,并申领二期的资金。柳钧反正了解东海一号研发的所有细节,再说申领二期资金的事情也唯有他自己出马,他索性一个人飞过去一趟,两件事情并一块儿做,又快又节省。不料飞机上撞见最不想见到的人。
正好空姐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开口要求升舱,可是很不巧,今天飞机全满。柳钧郁闷得一脸默然,心说跟谁换个位置呢。可偏偏他坐在中间,无法行动。钱宏英也想到换位置,可此时心烦意乱,想不出措辞,索性闭目静坐,眼不见为净。柳钧郁闷了会儿,只能再看资料,此时怎么也看不进去,只得将资料收回包里,也闭目假寐。可是谁又能真正睡着。而且柳钧想到旅程两个多小时,一直这么老僧入定一般坐着,会死人。他心里开始同情电视直播里面那些开庄严会议的大人们,有些还在温暖的室内穿着厚厚的民族服装呢。
谁知,柳钧还真睡着了。
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钱宏英心中微微松一口气,才敢活动一下手脚,找个合适姿势。飞机早已冲上云层,机舱完全亮堂。钱宏英小心看一眼旁边的人,想不到这当年的毛孩子现在也老了,鬓角略显霜花。她不禁想到自家弟弟钱宏明,目前头发已经白多黑少,焗黑了反而更显古怪,索性天气稍暖便剃了个光头,别人除非贴近了细看,否则还真不大会留意白发茬了。这些人,都很操心,而且不是一点点的操心。
钱宏英叹了声气,拼命想让自己想别的事儿去,可是不大成功。脑子乱得很,总是往过去那些事儿上拐。人谁都不愿做昧心的事儿,早年她告诉自己,最不是东西的是柳石堂,作孽的是姓柳的,而她只是生存。可是偏偏在她爸送医院那天,柳钧将一件西装套在又冷又精疲力竭的她身上。只是西装压肩膀上的小小冲击,她心中怨天尤人的外壳给击碎了,扪心自问,她确实对不起柳钧,她确实做了违背天良的事。可直面错误是痛苦的,好在有父母去世的打击来掩饰,她在那段日子里九死一生地煎熬,无法跟谁倾诉,只能一个人煎熬。在弟弟无言的帮扶下,她总算走出来,活下去,拿工作塞满生活。
钱宏英坐立不安了整整两个多小时,连旁边的几个乘客都能看出她的烦躁。等明显感觉到飞机下降的时候,她终于鼓足勇气,推醒身边的柳钧。见柳钧睡眼惺忪地看向她,钱宏英立刻清清楚楚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她见到柳钧一脸迷茫,并未领会,她不管了,刚才这几个说出,仅仅只是她的表态,她并不指望柳钧有任何和解表示,那不可能,她说出来就行了。
飞机正好落地,钱宏英立即起身取包,拿上就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柳钧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醒过来,看着钱宏英的背影,他想到刚才明明听到一声“对不起”,什么意思?可怜柳钧刚苏醒的脑袋塞车了好一会儿,一直塞到飞机停下,才想到,没有原谅。他恨自己睡着,没能当即反击,让钱宏英摆了一个姿态。虽然过去的德国女友曾经直言,此事最混账的是他爸爸,第二混账的是命,第三混账的甚至也不是钱宏英,而是社会,和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忍心将生活重担压在未成年儿女身上的钱父钱母。少年钱宏英当年无奈舍身养家,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受害者,一个小姑娘得有多么坚强才能隐忍这么多年。可是道理柳钧也懂,问题面对他妈妈的自杀,让他如何能够理智,如何能够心平气和。他煎熬多年,才能放过爸爸,原谅钱宏明,而对于钱宏英,没有原谅。
柳钧心里好生憋气。沉着脸走出国内到达大门,却意外看到有人举牌接他,竟是安总派来。柳钧不得不想到此来的重大使命,忙压下气闷,换上笑脸,与来接他的人打招呼。安总如此客气,柳钧反而担心第二笔资金的到位。
司机对柳钧也很客气,一直问柳钧能不能做成东海一号,说公司现在没有拳头产品,都等着东海一号来撑门面呢。柳钧很奇怪,道:“你们的技术力量很强的,怎么会没有拳头产品。”
司机见怪不怪地笑道:“我们现在不是国家抱着啦,没有国家给的单子,我们没法跟你们这些公司竞争。做同一种产品,我们的成本就是比你们的高。高哪儿?高我们有那么多的人要养活,你们一个人干的活儿我们四五个人干,你说怎么行,技术科再研究什么东西出来都养不活我们。安总说你们研制出来的产品国内以后只有我们一家做,可以卖大钱,对不对?我们全公司现在都指望你们啦。”
柳钧本想说,你们就不能一个人干一个人的活儿吗,后来一想就闭嘴了。以前爸爸厂里的工人他可以一个不剩地扔给杨巡,甩包袱,就是因为那些人干不了现在腾飞的活儿。可是安总不能甩,这些工人都是正式工,都得养着,而且年纪一把的人还无法分流到三产去。可是真正能操作新设备的只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人,即便安总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啊。柳钧开始理解安总的一些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