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是马蜂窝捅不得,老虎的不得。我走了,你愿骂谁都行,反正跟我没关系。”
“滚,快滚!”
胡彩香老师就走了。
一直憋在底下的易青娥,慢慢钻了出来。
只听她舅又在嘟哝:“这个死疯娘!”
胡老师给舅买了半边烧,放在桌子上。舅把唯一的掰给了她。她说不饿,舅说陪舅吃。
易青娥就陪着舅,吃了一个烧。
舅说:“你早点去。”
她就又回防震棚了。
她刚躺下,就听院子里有了鼓板声。那是从舅房里传来的。尽管门窗都闭着,但整个院子还是在一种急促的鼓点声中,显得躁乱不安起来。
易青娥听有人在帐篷外边骂:“狗胡三元疯了。”
舅的确有点疯了。这天晚上,他整整敲了一夜。敲得防震棚里没有一个人不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的。有人甚至说:“这就应该关在大牢里,永世别出来。”
易青娥一夜也没着,倒不是被鼓声吵的,而是担心舅又会出啥事。
第二天早上,主任又为舅开了会。
会是在后院防震棚里开的,连学生都参加了。
主任说:“胡三元的事,组织上抱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给了出路,没有判刑。但没有判刑,不等于说没有罪。更不等于说他胡三元错误不严重。经组织研究决定:对胡三元给予开除留用一年分。上级批复是:同意。胡三元鼓是不能敲了。开除留用期间,团上决定,让他下厨帮灶,打扫卫生;演出时拉景、搬景,以观后效。”
开会没让她舅胡三元参加。
对组织的决定,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
易青娥虽然没听懂有些话的意思,但她知:舅是可以留在剧团了。只要舅在,她就觉得杆了许多。
舅真的到伙房帮灶去了。
伙房在前院,跟练功场连着。伙房有两个做饭的。过去剧团只四五十个人,两人能忙得过来,后来几十个学生回来,伙房就忙得拉不开栓了。几乎每天都要安排帮灶的。但那都是临时的,一个月几乎不到一回。舅却是长久的。不仅要帮灶,做两顿饭,而且早上还得起早打扫卫生。晚上只要有演出,他还得上台搬布景,活活能忙死。但谁让他是开除留用人员呢。主任说,开除留用期间,就看表现好坏了。要是表现不好,一年满了,就彻底开除。
舅无所谓表现好不好,反正过去就起得早,要练手艺呢,现在起得更早。先敲一阵鼓再说。说鼓,其实是书,敲书的声音比鼓声小得多。敲完书,他就拿把大扫帚,把前后院子都一划拉。前后院子被防震棚占去不少,因此,只半小时,就把两个院子都划拉完了。扫完院子,他再伙房帮忙做饭。
灶房大厨宋光祖。二厨廖耀辉。
他们的名字都响亮得很。
大厨是部队下来的,说肩膀摔断过,一变天,半边子都痛。
二厨来历比较复杂,说是曾经给一家大地主做过裁缝。后来跟地主的小老搭上了,有天正跟那女人“胡捏揣”呢,被东家发现,差点打了个半死。逃出来后,就改行做伙夫了。
听说1955年剧团成立时,廖耀辉就来做饭了。宋光祖还是后来转业回来的。但因宋光祖出鲜亮,就做了大厨,其实也就是在伙房管点事而已。
她舅去,主要是烧火、刷锅、洗菜、择葱、剥蒜,打啰唆。不过不久,舅就开始切菜,剁各种馅儿了。舅手上特别有功夫,切菜、剁馅儿,还是跟敲鼓一样快。大家老远听到切、剁声,就知是胡三元上手了。
除了帮灶,只要有演出,舅还得上台搬景。舅那张依然不饶人。他在舞台边上搬景,眼睛盯着台上,见人唱不好,演不好,乐队敲不好,弹不好,拉不好,还是忍不住要骂一声:“一群烂竹!”为这事,有人又告到了主任那里。主任又给他敲了警钟,拧了螺丝。舅再上台搬景,就故意给上贴了白胶布。反正永远都得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不管怎样,只要舅在,易青娥的底气就壮了起来。最近练功,神头也来了。无论别人咋看、咋说她舅,她都装作不知。她就一门心思地练着功、练着唱。连不待见她的老师,都不得不表扬她说:“易青娥最近步很明显。双叉完全拉开了,也自己下下去了,‘虎跳’能连起来打五六个了。”并且还让她给同学们做示范呢。不过,大多数同学都很是不屑地看着她。她做完作,竟是一哇声地提起了意见。有的说她猴着;有的说她撅着;有的说她脚尖都绷不直。楚嘉禾脆学一些老师的话说:“骨头马撒的,作太难看了。”带功老师还批评了楚嘉禾,说她不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