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一个人说,得把一个人的名字署上,对这个状子好,对大家也是一个保护。有人就问谁。那人说:“米兰。”胡老师端直说:“不要她,不要这个货。我的名字不跟她写在一起。”冷场了好久,瘦导演突然说:“说得有理,把米兰写上去很重要。”他还要胡彩香好好掂量掂量,说这是一步高棋。胡老师就不再说话了。可谁去让米兰签名呢?米兰会签吗?不好,就成了一件老鼠猫鼻子——寻死的事。有人说,也不一定,胡三元被带走时,听说还给米兰跪下了,求她帮忙照看外甥女呢。不说这话胡老师还不来气,一说这话,胡老师一下别跳了起来:“狗胡三元,就这一点囊包劲儿,让我把他看扁了。给个旦狐狸下的什么跪?骨头得比脓包还,真是把他胡家的先人,羞得快从坟里别出来了。”瘦导演说:“这说明,他对这个外甥女心很重!那么要脸的人,都啥也不管不顾地给人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金哪!”
易青娥感觉他们说到这时,都在朝她瞅,她就装着得更死了。
又安静了一会儿,胡老师突然说话了:“我找这个货签名去。”
大家都有些惊讶地:“你?”
“对,我找她签。非让她签不可。胡三元过去也没少给她敲戏。”
一个大疙瘩解开了,大家好像都有点兴奋。一个人提议说:“房里太闷,咱们出去喝碗凉醪糟去。”
大家就都窸窸窣窣地出去了。
易青娥听见,胡老师还专门反锁了门。
她终于把忍了半天的眼泪,尽释放了出来。原来剧团不是人人都恨她舅不死的。还有这么多人在替舅说话,想把她舅的命保下来呢。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是咋都不能走的。她得看到舅的结果。
舅太可怜了!脸炸成那样,肠子都炸出来了,还戴了脚镣……
就在胡老师他们出去喝凉醪糟的时候,有人来敲了几回门。敲最后一回时,易青娥答了话,说胡老师不在。真是太巧了,敲门的竟然是米兰。易青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一骨碌起来,才想起,胡老师出去是把门反锁了的,害怕她再跑。她就说:“米老师,胡老师出去把门反锁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只听米兰在外边说:“这个胡彩香,什么名堂。好的,一会儿我再来看你。”
过了一会儿,胡老师就回来了。胡老师给她也买了碗凉醪糟端回来。胡老师让她吃,她就吃了,好像胃口也有点开。她正吃着,米兰就来了。米兰手里端着一碗鱼汤,说是下午有人在烂泥糊里抓的鲫鱼,炖汤可鲜了。她说看娃几天没吃饭,都瘦了,就把汤给娃端来了。
易青娥的眼泪啪嗒啪嗒的,都滴到了醪糟碗里。
米兰平常是很少到胡老师家来的。有事,也是站在门口一说就走了。年前排《洪湖赤卫队》来过一回,是请教胡老师的。说有几句唱,换气口总是找不准,有点唱不下来。胡老师连坐都没让坐,一顿风凉话,就把人家打发滚蛋了。米兰出去后,胡老师还在说:“亏先人哩,连气都不会换,还朝舞台中间挤哩。小心把你那两个大***子,还有那两扇翘翘沟子,都挤成瘪冬瓜了!”骂完,把她自己都惹笑了。可今天来,胡老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又是搬凳子,又是打糖,又是翻落花生出来,剥了皮地请人家吃。得米兰半天都转不过向。
终于,胡老师把话题扯到她舅上了。先是试了试的深浅。当发现米兰对她舅也很同,并且相信,那事故她舅不会是故意的时,胡老师就把签名的事给端出来了,问她签不签。不过话里也有话:“不签也不要,无非就是将来胡三元的冤回来,多有几个晚上不着觉而已。”并且她还拉长了音韵,像唱戏念白一样,“人人,反正这世上的事,都是人在做,天在看哩……”还没等胡老师把话说完,米兰就问:
“你什么意思呀?以为我不签,是吧?把我签在你前边。还AB角儿那样排。”
说完,只听米兰在纸上刺刺啦啦划了几下,把钢笔一扔,就起走了。
米兰刚一走,瘦导演和那几个人就又来了。问咋样。胡老师叹了口气说:
“嗨,把她假的,在这事上,还争AB角儿呢。非要签在我前边。好像她还真成韩英了。哼,看这玩意儿些!”
这一晚上,易青娥得很踏实。她觉得在这个院子里,也不是完全不敢着觉的。
易青娥又开始练功、练唱了,尽管有同学在她背后指指戳戳的。好多女同学,不仅不愿跟她一起练“架组合”,而且也没人愿意跟她一起“打把子”了。“打把子”,就是对、刀对刀、棍对棍的“打斗组合”。最后,教练只好安排她跟男生一起打。男生下手重,而且快。挨、挨刀、挨棍就是常事了。尽管这样,她还是能忍受,能持。因为她舅有希望了。只要舅能活着,她就啥都能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