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我们投来迅速而又注意的一瞥。单凭这一瞥还不足以猜透他此来的用意:是敌人还是朋友?但是不妨让我先详细地描写一下他的外貌。这天晚上他使我特别吃惊。
我过去也见过他。此人四十五岁上下,不会更多,五官端正,异常英俊潇洒,他的面部表情视情况变化而不断变化;但是变化得很明显、很彻底,而且来得非常快,从最愉快
的表情一变而为非常阴沉、非常不满,仿佛猛然开动了什么发条似的。他相貌端正,脸呈椭圆形,微黑,牙齿整齐,两片嘴唇小而薄,鼻梁挺直,鼻子很美,略带鹰钩,天庭饱满
,前额上还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皱纹,一双灰色的大眼睛——这一切凑在一起,几乎算得上是个美男子。然而他的脸却不能使人产生愉快的印象。这张脸之所以让人反感,因为他的面
部表情好像不是他自己的,总好像是装出来的、精心设计过的、从什么地方学来的,使您不由得产生一种盲目的信念,您永远也摸不透他的真正表情。您倘若再仔细看看他,您就
会怀疑,在这副永远戴在头上的假面具下,是否隐藏着某种包藏祸心的、狡诈的和极端自私的东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外表看去很漂亮的灰色大眼睛。好像只有这双眼睛才不
肯完全听从他的意志。他也想温和而又亲切地看人,但是他射出来的目光却似乎一分为二,在温和亲切的目光间闪烁着一缕残忍的、不信任的、刺探的和恶意的光……他的个子颇
高,身材优美,略瘦,看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小得多。他那一头柔软的深褐色头发,几乎还没有开始斑白。他的耳朵、胳臂和腿都长得非常好看。这完全是一种出身名门的美。他穿
得非常讲究,非常高雅,而且十分新潮,但是略带年轻人的潇洒风度,然而,这跟他很般配。他就像是阿廖沙的哥哥。起码,谁也看不出他是这么大的儿子的父亲。
他一直走到娜塔莎跟前,凝神注视着她,说道:
“我在这样的时刻冒昧前来,而且未经通报——这,有点奇怪,也有违惯例;但是我希望,请您相信,我的行为之有悻常情,我还是能够意识到的。我也知道我在同谁打交道;
我知道您明察秋毫而又宽宏大量。请惠赐不才十分钟的时间,我希望您将懂得我的良苦用心,并将认为我的冒昧来访并非多余。”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有礼貌,声音也很有力,但又似乎带有某种固执。
“请坐,”娜塔莎说,她还没有摆脱最初的惊惶和某种恐惧。
他微微一鞠躬,款款落坐。
“请您先允许我对他说两句话,”他指着儿子开口道。“阿廖沙,你没有等我一起走,也没有同我们告别,但是你刚走,下人便向伯爵夫人禀告说卡捷琳娜费奥多罗芙娜不
舒服了。她刚要跑去看她,但是卡捷琳娜费奥多罗芙娜却忽然亲自枉驾进来,状极难过,而且十分激动。她才我们直截了当地说,她不能做你的妻子。她还说,她要进修道院,
说你曾经请她帮忙,而且向她供认你爱娜塔利娅尼古拉耶芙娜……卡捷、琳娜费奥多罗芙娜的这一番令人难以置信的表白,而且又发生在这样的时刻,不用说,盖出于你同她
那异乎寻常的倾心交谈。她那神态近乎失常。你一定懂得,我当时有多么惊讶和害怕。我刚才路过此地,发现尊府有灯光,”他向娜塔莎继续道,“于是早就索回在我脑际的一个
想法便完全支配了我,使我无法抗拒我油然而生的冲动,我便进来一睹芳颜。意欲何为?我将立刻奉告,但是我要预先提出一个请求,请万勿为我的解释的某种尖锐措词感到惊讶。这一切是那么突然……”
“我希望我定将懂得您将要说的话,并能给它以应有的……评价,”娜塔莎结结巴巴地说道。
公爵定睛注视着她,仿佛急于想在这一分钟之内把她研究个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