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娥觉得秦老师这人可有意思了,就先笑得捂住了。
古老师说:“都一样,娘就两件事:一是死钱;二是死不对自己老汉好的娘。”
笑得朱团长眼泪都出来了。
他们聊了一会儿,秦八娃喊上豆腐脑待客。就听豆腐坊里,窸窸窣窣出来个人。秦老师还调皮地用韵白报了一声:“豆腐西施来也——!”
就见一个胖乎乎、矮墩墩的女人,用一个木头盘子,打了一托盘豆腐脑出来。出门先把秦八娃骂了一顿:“挨刀的货,把石膏忘了点,豆腐脑做过了。吃起来就跟啃槐树皮一样老。”
朱团长急忙打圆场说:“哎呀,还这么客气的,我们是吃过饭才来的。一看这豆腐脑,就香得很。看看这油泼辣子,看看这豆颗颗,再看看这榨菜丁丁,一看就想咥哩。”
秦老师的老就又埋怨起老汉来,说石膏要再点得是时候,那豆腐脑才豆腐脑呢。秦老师也检讨了自己半天的不是,老才豆腐坊,把门掩了。秦老师说:“本来是想让老一块儿去看戏的,可她做豆腐,忙的就是晚上,咋都舍不得。好不容易放我去看了几场,回来给她讲呢,结果还没开口,她已先窝在磨凳上着了。累呀!打豆腐苦哇!人生三大苦:写戏,打铁,磨豆腐。本人就占了两样,哈哈哈。所以你们来,她还不知你们把戏演得有多好,也就不懂得稀罕了。莫见怪!”
这天,他们谈了好几个小时,从《白蛇传》,谈到《杨排风》,还谈到《游西湖》。又从古导的排戏,谈到易青娥的表演。秦老师对易青娥十分认可,认为她是秦的“真正希望”。秦老师说:
“这门艺术,被糟践了十几年,也该有一个转圜了。这娃极有可能,成为秦最闪亮的一颗新星。”
易青娥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自己一手指头,都快搓起皮了,还低头搓着。
秦老师仍表扬得搁不下:“关键是功夫太扎实了。戏曲艺术,没有基本功,说啥都是空的。这娃的成功,就得力于基本功。再就是娃的扮相好。看戏看戏,演员是要让人看的。过去批判‘艺俱佳’,说趣不高,只注重演员相,是对演员的不尊重。那完全是胡说呢。让人欣赏生命最美好的东西,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健康?演员很难有浑全的。有的有嗓子,却没功;有的有功,却没嗓子;有的有功有嗓子,扮相却不赢人。易青娥是真正把一切都占全环了。算是秦的一个异数,一颗福星!大西北人,应该为这颗福星的降临,而兴奋自豪!”
易青娥被秦老师说得更不敢抬头了。现在不是搓手指头,而是开始搓脸了。她觉得脸已经发烧得快能点着了。
不过,秦老师又说了一句话,让朱团长一下都变得有些失态了。
“朱团长,你别嫌我说话不客气,易青娥可能不是你宁州能搁下的人,你信不?咱今天把话撂到这儿,娃可能很快就会被挖走。陕西不挖,甘肃会挖;甘肃不挖,宁夏会挖;新疆会挖;西藏会挖。反正娃可能是留不住的。”
易青娥急忙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宁州县。”
朱团长也急忙说:“宁州不会放娃的。她都是政协常委了。这几天,县上领导还打来电话说,要把娃成副团长呢。”
“不,我不当副团长。我不会当。我不想当。我不当。”易青娥还是第一次听朱团长这样说,她急忙反对着。
“你看这个娃瓜不瓜?是瓜得很的一个娃呀!是瓜实心了一个瓜娃娃呀!”
朱团长说得自己先咯咯咯笑个不停。
易青娥最见不得朱团长说她这些话了。朱团长见谁都说:“我们青娥是一个瓜得不能再瓜的瓜娃了。就跟一条虫一样,瓜得除了唱戏,啥都不懂。啥啥都不懂。啥啥啥都不懂的。”并且还说得头手直摆。
她急忙说:“我瓜吗?我咋瓜了?我咋瓜了吗,团长?”
易青娥这样真诚地追问着,就把秦老师、古老师、朱团长都惹笑了。
朱团长还补了一句:“你看我娃瓜不瓜?”
易青娥也补了一句:“以后别说我这话了,好像我真的就跟瓜子一样,我咋瓜了吗?”
大家就都不说瓜了。
朱团长终于扯到了正题。他是希望秦八娃先生能据易青娥的况,给娃好好写个戏。
秦老师停了半天,说:“我想想。好些年没写过戏了,手也生了。我想想,该怎么写。不过,我还是想给娃写的。等我想好了写啥再说。”
当秦八娃老师把他们从家里送出来时,又对易青娥说了一句话:
“娃,我想送给你一个艺名,字音都可以不大,‘忆秦娥’怎么样?”
秦老师还专门把“忆秦娥”给易青娥讲了一遍:
“‘忆秦娥’是个词牌名。据说最早是李白作的一首诗。当然,也有人说,这诗不是李白作的。我们都不去管它了。反正里面有一个句子非常好:‘秦娥梦断秦楼月’。多有诗意的。有‘秦’,合了‘秦’的意思。‘秦娥’,本来是指秦一个会的女子,‘玉’。‘萧史玉’知不?那可是一个千古芳的佳话呀!‘秦娥’前边加个‘忆’字,好像什么意思都齐了。我也没多想,就觉得娃应该有个艺名的。几乎是字改音不改,就俗了,咱为啥不改呢。”
易青娥,后来改忆秦娥,就是从这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