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钧也是时时刻刻关注网络上的那个讨论,借此获取朋友圈外的消息,一直到那讨论被网站删除为止,还好,他的公司没有上榜,但柳钧估计原因是他的公司还不够大,包括工业区比比皆是的倒闭企业,也没人往网上扔。倒是从跟帖中获知,那位从腾飞出走又后来居上者出逃到了加拿大。柳钧清楚的是,工业区唯有政府出面解决后来居上公司的清欠问题。工业区曾经优先找到柳钧去询问有没有意向接手做一回合并同类项,柳钧哪儿接得住,他现在能活命已经上上大吉,怎还敢想扩张。工业区政府只能愁眉苦脸地与债主们谈政府主导下的破产重组。有家工业区企业的老板正被债主盯得走投无路,也不知被债主绑架了多少回,家里的值钱家伙早已被债主搬空,见人家可以破产,可以有限责任,可以重组,老板心里立刻燃起了希望,也想将公司破产掉,可是,等他执行起来,却发现破产不是随随便便可以破的,破产需要的不是法律程序,而是政府批准。可他明明已经将公司停产,将人员遣散,早已资不抵债,回天乏术,他的破产申请不知为何被否决。他只能继续与债主们缠斗,时不时地挨一顿揍,受尽侮辱,生不如死。此时,那老板再想失踪,已经来不及了。
柳钧总是回家将这些消息与崔冰冰分享,崔冰冰则是给他更加真实可靠的消息,听着那些坏消息,柳钧的心态好了不少,原来有那么多比他混得更差的,他起码还没有裁员,他算是混得强了。柳钧一直想了解杨巡混得好不好,可惜,这方面的消息不多,起码杨逦掌管的大酒店依然开门迎客,说明杨巡也正常存活。
终于,工业区那么多倒闭或者停顿的企业影响到了大宗商品的价格。即使国家统计局给出的CPI与PPI同比增幅依然高达7%以上,柳钧却从每天进出材料的比价上看到通胀的可能退潮。以前,他是追着供应商要材料,供应商都是挤牙膏似的给一点儿,下一次挤牙膏的时候价格必定有涨。但现在是开始有灵活的供应商追着他推销库存,希望他多多地进货,多进货,价格多优惠。反而,柳钧不敢多进货了。正如通胀之初,贸易商总是争先恐后的建立库存,大进小出,造成市面上供应短缺,价格越抬越高。那么到了通胀结束,贸易商势必争先恐后地试图赶在他人之前将库存清理,市面上的货物供大于求,价格争相压低。都是为了追求效益的最大化。
钢材,铜材,甚至三巨头垄断的油品,都开始缓慢地出现价格回落。柳钧认为这种价格回落现象应该不是偶然,只要看看周围凋敝的企业生产状况,这种现象可能还得持续,甚至加速。可是看各大财经报刊杂志,专家们还在就公布的经济数据发表议论,担忧下一个月的通胀继续延烧。而官员们也是继续布局,抵抗通胀造成的伤害。经过这半年多煎熬的柳钧此时已经难以相信专家,专家几乎成为信口开河的代名词,他更相信自己的观察,自己的分析,自己的判断。
可惜,此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纵能深刻分析现象,却依然是被大势卷裹的卒子。他的资金终于青黄不接,八月初发工资的时候,他算来算去,还与销售和财务部门开了一个联席会议,大家都发现八月十日之前的应收款扣除必须支付的各种款项之后,腾飞腾达面临工资无法按时发放的问题。会议上大家都是一笔一笔地核对进项销项,分析各种可行性,因此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保守估计,不到十五日,工资无法全部结清。
是罗庆,首先在会议上提出,不如将他的工资扣发,他的延后几天无所谓。财务主管也提出同样的建议,愿意做出牺牲。柳钧何尝不想如此,可他还是在会上表态,大家尽职工作,他作为老板,应该尽职支付工资,他不同意罗庆的建议,他在会上表示他会想办法。
想办法,无非是借钱,或者典当,也或者是变卖家财。一想到借钱,就无法越过钱宏明,每一次在他困顿之中无偿伸出援手的人,总是钱宏明,首先肯定是钱宏明。此时回想起来,往事历历,更是平添无数伤心。当然,他现在想借钱还是不成问题,只要他开口,他爸和崔冰冰两个就能把他的两个月工资解决。但他考虑之后,决定将他的保时捷开进典当行。这只是他在危机中需要给出的一个姿态,给员工拿着放大镜审视的姿态:老板宁愿变卖家财,也不肯将发薪日延后一天。实际行动,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