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德辞别延惠,回到自己的营房后,脑海里还不时地浮现出三位僧人埋头整理经卷的形象。正像延惠所说的那样,沙州城不久就会烧成灰烬。寺庙、财宝、经卷,一切都将在大火中化为乌有。瓜州发生的悲剧将在沙州再现。但是眼下就真地无事可干,只好坐以待毙吗?
行德全无睡意,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冥思苦想。部队要到天亮才会出发,这一夜看来是睡不成了。也许此生像这样躺着休息的时间再也不会有了,这是最后一次。行德心神不定地躺在炕上,周围寂静无声。行德感到这一夜比以前的任何一夜都安静,这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静谧。
行德突然间回想起宋都开封的繁华街市,街上身着绫罗绸缎的男男女女,熙熙攘攘的来往车马,透过路旁的榆树拂面吹来的清风中没有一点沙粒。街道两边店铺中陈列的商品,应有尽有,大大小小的饭店酒楼中吆喝声不绝于耳。东角楼附近是专营旧货的地方,各种估衣、字画、玉器,价格高低不等。还有歌舞升平的青楼妓寨、仪仗威严的御前街、达官贵人出没的藩府街、酸索门……
“唉……”
回首故国,行德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感叹。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重归故里了。自西陲边关到中原东京相隔几千里,中间多少艰难险阻,不可胜数。突然,行德感到一阵晕眩。他甚至怀疑现在是不是真地离开中原故土如此遥远,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行德开始回顾自己这么多年来在西部边关的经历。这是一种情不由衷的思想意识,就像水从高处向低处流动一样,很自然地就这样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从开封出发,进入河西,然后被西夏军抓了壮丁,转战河西各地,最后又遇兵变,成了反叛部队的一员。现在在沙州与其他汉人共同准备与西夏军拼死一战。如果有幸再度人生,只要机遇相同,可能还会走到这条路上来的。追昔抚今,行德感到即使自己的生命与沙州城共存亡也毫无后悔。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从开封到沙州几千里的道路,犹如一条平缓的斜坡,在似水的流年中,自己从这条斜坡上滑过来,现在只身一人躺在这里,再也不抱一丝重返中原的希望。虽然有些初衷未如人愿,尚存遗恨,但是既然已经来到这西陲边疆,而又不能重归故里,也就只好听其自然了。
正在胡思乱想,行德忽然听到叩门声,他赶紧从炕上起来,一个士兵进来传话说,朱王礼大人让行德到他那里去一趟。
老队长朱王礼的驻地不远,行德一到,朱王礼身着全副甲胄,来到中庭迎接。见到行德后朱王礼说:
“我已接到探马来报,西夏军的前锋正在向我方逼近,这是前线曹贤顺大人传来的消息。我打算立即率领城中的兵马奔赴前线。仅从兵力上看,我部与曹大人的部队合在一起,人马也是有限的,难以与黑云压城之势的西夏军抗衡。但是现在评论胜败,还为时过早。因为我想拼死向李元昊的大本营发动一次突袭,无论如何也要取了那厮的首级。李无昊一死,西夏军必然全线崩溃。”
朱王礼说到这里,盯着行德,接着说道:
“你必须为我立一块碑。一块朝上仰视的大石碑。几年前我们有约在先,我并没有忘记。建碑的荣誉还是归与你,为了完成这件事,你必须活下来。”
“这么说来,此次我就不上战场了?”
赵行德问道。
“你就是参加战斗也出不了什么力。我给你三百名士兵,留在城里等候捷报吧。”
“行德愿与大人共赴疆场,拼死一战!”
行德说。实际上他很想亲眼看到老队长一生中最后的决战。
“我虽非猛士,但也征战经年,决无贪生怕死之心!”
“愚蠢!”
朱王礼忍不住大喝一声。
“此次战斗不同寻常。你不怕死,这我知道。可以说对于生死一事,你比我还看得开。但是你不能去参加这次战斗,给我留在城里,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