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单团,你可不能这样做呀!省上领导能批下这楼,还不都是《游西湖》演得好,领导高兴才决定的吗?忆秦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么,你还能连房都不给她分了。她是休产假,又不是不了。这有政策哩。”
“你少拿政策给我说话。团里也有政策:男职工二十六岁结婚;女职工二十四岁结婚。并且要求女演员二十六岁以前还不能要孩子。尤其是主要演员,因为培养成本太大,一要孩子,不仅毁了团上的事业,也会毁了演员个人的前程。这些理还需要我给你多讲吗?”
“那是那是。不过,你这些政策,都是土政策。恐怕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给职工分房吧?”
“哎,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土政策里就有这么一条,凡违者,将在个人荣誉、住房、职称上加以罚。”说着,单团还真翻出一个制度来,让刘红兵看,“你看好噢,二十六岁是条红线。每提前一年生孩子,都要实际年限折算。忆秦娥至少在四年以内,不能评先个人;不能评职称;不能参与分房。”
刘红兵仔仔细细把制度翻看了几遍,嘟哝说:“这土政策也定得太苛刻了。”
“不苛刻,不苛刻剧团就得关大门了。这是职业特点决定的。要献这行事业,就得晚婚晚育。”
单团见刘红兵着制度,很是惋惜,就又乘势说:“你再回去给那个傻女子讲一讲,看她是先要娃么,还是先要房。”
刘红兵也再没说啥,就把制度抄了一遍,拿回去给忆秦娥念。没想到忆秦娥还给更加定了,说:“不要房,我就要娃。你告诉他单仰平,我哪怕一辈子住在外边,也要把娃生下来。我不给他卖命了。我就要休产假。”
为这事,刘红兵还偷偷给她舅胡三元打了电话,想着她舅是最关心她事业的人,也是最有可能说她的人。
胡三元接了电话,果然第二天就来西京了。他是好说歹说,说你一个放羊娃,混到如今容易吗?一本接一本的好戏,一个接一个的主角上着,哪里就把你搁不住了?又是北京,又是走州过县,又是上广播上电视的,这要放在别人,都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你还挑肥拣瘦是吧?何况这是省秦,多大的台面哪!你却是这样的狗促不上席面,要自己朝后溜呢。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她舅说:“唱戏这行,好多人就是因为熬价钱,才把自己一千熬成八百了。你只能乘势而上,不敢自己朝溜溜坡上坐,一溜就溜得再也看不见了。能人多得很,赶慢赶,都有人会突然从你边冒出来,你还敢停下,等着别人朝前拥哩。记住,娃,螳螂捕蝉,雀在后哩。生娃,说是大事,也是大事。说是小事,比起成名成家来,那就是小得不得了的事。村里像你这大的人,都有生两三个的,让计划生育撵得满世界跑,还是要生。你都没看看他们过的啥子,真是活活让娃给拖垮了。你好不容易熬出来,活得有了点面,却又为生娃,连角儿都不当了,划算吗?一生娃,形脸形都会变。嗓子再有个三长两短,你想再红火都红火不起来了。”那天她舅整整说了大半天的话。本来就黑的脸,越说越黑得像舞台上的包公了。他还不喝,说敲戏就不能喝,几个钟头得憋呢。刘红兵给他换了几次茶,他都连也没一下,就那样一边闪着,一边一溜一串地滔滔不绝着。刘红兵觉得她舅里的词,可抓地、可生、可丰富了。最后说得他口燥的,两个角都堆起了苞谷豆大的白沫,但还是没把忆秦娥说转。气得她舅起要走,刘红兵拉都没拉住。出门时,她舅还撂下一句特别生分的话来:“你们忆秦娥把人活大了,心里也没这个烂舅了。烂舅是个啥吗,县剧团一个破敲鼓的,还配跟人家说话。人家都是过中南海,跟中央领导过手、说过话的人了。烂舅的话,就全当是放了了。”他也就再没把她舅拽回来。
她舅回去后,忆秦娥过去的老师胡彩香又来住了几天,也是说了个昏天黑地。胡彩香还说女人家在一起说话,不让他听,刘红兵就乐得去办事打牌去了。他回来一看,还是没结果。胡彩香走时,倒是没有她舅那么烈,只说:“非要生,那就让她生吧。也许早生早解,还有利于唱戏呢。反正总是要生的。”
谁也犟不过忆秦娥,看着傻呆呆的、闷乎乎的,主意却正得很。她啥事也不跟人商量,说怀就怀上了,说生也就生了。
别人怀孩子,生孩子,就跟害了一场大病一样。可她生小孩儿的当天,还在上拿大顶;在房子里练小跳;跑圆场;踢,就跟没事人一般。在预产期前半个月,刘红兵终于把她娘胡秀英接了来。前边说接她娘,忆秦娥咋都不让,说她能行。做饭、洗衣、上街买菜,自己忙得不亦乐乎。预产期到了,她也不去医院,嫌住院闷得慌。遇见她娘,也是个没医学常识的人,一个劲地说:“生娃还去啥医院,咱村子不都是在家里生的嘛。”刘红兵气得一点都没治。那天晚上,忆秦娥说肚子有点不服,她娘说,是发了。他就要朝医院送,她娘还是跟忆秦娥一样不积极。但他决不行,是到办事开车去了。结果等他把车开回来时,娃已经生到上了。她娘在用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包着娃。忆秦娥用手背捂着,已经在对他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