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回来后,秦八娃就要回北山去了。走那天,忆秦娥说一定要请秦老师正经吃顿饭。她跟单团和封导说,没有秦老师这个戏,也就没有她获大奖的机会。而秦老师,什么奖也没有,她心里过意不去的。单团说,还是团上出面请,可忆秦娥执意要自己掏包。最后把地方定在了钟楼同盛祥泡馍馆。秦老师走包间后,还说太奢侈了。他说吃饭,其实就街边小馆子,人来人往的好。他们想着,《狐仙劫》获了九个单项奖,连音乐配器、、服装都榜上有名,唯独编剧缺了项。而团里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很多掌声,其实是鼓给剧本的。尤其是秦老师的唱词,写得生典雅,浑然天成。喜剧,诙谐默,令观众不自地要相互拍捶背;悲剧,九天银河,倾覆而下,满座泪光闪闪,唏嘘不已。狐事人,家长里短,酒财气,恨仇,无不充满哲理意蕴。这都是评论会上,一些专家说的。可另一些专家,却提出了戏的“时宜”问题,最终还是与编剧奖失之臂。大家的心,好像都很沉重。忆秦娥端起一杯酒,毕恭毕敬地站到秦八娃面前时,嗫嚅着,只说了一句话:“秦老师,感谢你!大家都觉得,最应该获奖的是你。”
秦八娃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说:“秦娥,秦老师也是俗人一个,真给奖,我也不会矫拒绝。你师娘还就我些奖牌牌回去,满屋里乱挂着,磨起豆腐来,撅得老高地有劲。来了客人,也好显摆呢。不给这个奖,我也不少啥。你想想,一个土都快掩住脖子的人了,评职称,没文凭;升官发财,一个镇文化站的碎摊摊,是老鼠的尾巴,榨不出几钱油来。何况我已是站长了,莫非还想靠奖,个太上站长不成?”把大家都惹笑了。
秦老师接着说:“说实话,我要是为获奖,就不写这样的戏了。我个底,写这个戏,一切都是为了你忆秦娥。秦出这么个好角儿,太难得了,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戏!包括写狐狸戏,也是为了充分展示你的美。人和妖比起来,那自然是妖狐更美些了。并且还可以在化妆、服装上,做足文章。在写戏过程中,几乎每一句台词,每一个作,我都想的是你忆秦娥在舞台上的表现力。怎么能充分释放出你的外在美与内在美,我就怎么写。很多观众与专家,觉得最彩的那些笔墨,恰恰都是你艺术才华的极限展示。我觉得,这些地方,都是我们相互感应出来的。我是编剧,你忆秦娥也是编剧之一。”
“秦老师可不敢这样说,我哪里还编得了剧。”忆秦娥急忙捂笑着说。
“不,艺术是通灵的。文字只是表达方式,是工。在北山,有很厉害的剪纸艺术家,甚至可以剪纸大师,他们一字不识,但他们的造型、构图、意象摄取能力,甚至可以跟毕加索媲美。你忆秦娥,天生就是舞台上的灵。你朝舞台上一站,任何文字,都只能是你的工。上海有记者问我,你为什么要创作《狐仙劫》这个戏呢?我的回答就是:为演员写戏,为世间最好的演员写戏,这是写戏人的福气。”
忆秦娥越发地被说得坐立不安了。单团、封导一个劲地让忆秦娥敬酒,秦八娃也就大盅大盅地开怀痛饮起来。秦八娃说:
“金杯银杯不如口碑呀!尤其是戏,更是这么个理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狐仙劫》还能不能演,这是关键。其余的,都是过眼烟云,不足尔,不足尔!无论怎样,戏没有演,只是一些人有看而已。只要戏还能见观众,那就是对写戏人的最大奖赏了。我很知足,很知足!真的,我觉得我的劳,已经很值得了……”
那天秦八娃老师喝得酩酊大。就在几个人朝回搀扶的时候,他还口占了一阕《忆秦娥》:
忆秦娥·狐仙劫
狐仙咽,
山崖断留残月。
留残月,
欢歌,
又成陵阙。
死生慷慨秦音绝,
悲歌召唤声声烈。
声声烈,
秦娥堪忆,
容真切。
完,他呼的一口,把一肚子羊泡,全吐在单团的背上了。并且他死活要上钟楼顶上一觉,几个人都摁不住。还把单团给的三千块钱稿费都掏出来,说就买钟楼顶上一觉,看够不?幸好那天上钟楼的门关着,要不然,还不知要吵吵出啥乱子来。最后,他是在钟楼邮局门前的花坛石条上,了四个多小时,才慢慢醒了酒。酒醒后,看着边的单团、封导和忆秦娥连呼:“喝一辈子酒,丢一辈子丑!把丑都丢到钟楼下了,实在是丢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