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可怜的女人望了一眼,在这欢乐的天地里,她孤单单的,活像一个死人。两大颗泪珠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她的眼睫毛上,那是心灵的剧痛压出来的。我完全有力量使这颗可怜的、奄奄一息的心活跃起来,得到幸福,只是不知道如何迈出第一步。我感到痛苦。我成百次地想走到她身边,但每次都有一种无法遏止的感情把我钉在原地,每次我的脸庞都发烧,火辣辣的。
突然,一个明朗的想法,照亮了我的心。办法已经找到,我又回复到了原来高兴的状态。
“您要我去给您摘一束花来吗?”我用高兴的声音说道,使得M夫人突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了望我。
“您去摘吧,”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非常微弱。微微一笑之后,她马上又垂下两眼,盯着那本书看。
“要不然他们到这儿来把草一割,花就没有啦!”我大声叫嚷,高高兴兴跑去摘花。
很快我就采集了一束,不过花色单一,品种贫乏。真不好意思拿到房里去。不过在我采摘和包扎这束花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多么欢快啊!野蔷薇和野茉莉还是就地采到的。我知道不远处有一块庄稼地,那里的黑麦正在成熟。我跑到那里去采矢车菊。我把它和长长的麦穗混在一起,挑选了一些最壮实,色彩最鲜艳的。就在这儿的近处,我找到了一整窝勿忘草,于是我的花束开始源源不断地得到补充。稍远一点的田野里,又找到了一些蓝色的风铃草和野石竹,至于海百合则是我跑到河边采来的。最后,在我返回原地的时候,我又去小树林呆了一会儿,以便弄几片绿油油的掌状枫叶,用来包扎花束。我偶然发现一大片三色堇。我的运气真好,就在它的附近,我闻到了紫罗兰的花香,一朵小小的紫罗兰藏在茂密、葱翠的草丛中,上面还撒着晶莹透亮的露珠。花束终于做成了。我用又长又细的小草搓成绳子,将花束牢牢地扎住,然后小心翼翼把那封信塞到里面,上面用花盖着,只要她在我献花时稍加留意,就可以很容易发现这封信的。
我捧着花束,朝M夫人身边走去。
走在半路上,我觉得信放得太显眼,于是我用更多的花将它盖住。再走近一点的时候,我又把信往花里塞了塞,最后,几乎快走到的时候,我又突然把信往花束的深处塞去,从外面已经什么也看不出来了。我的两颊发烧,好像燃起了一堆火焰。我很想用两手捂住面庞,马上跑掉,但她心不在焉地望了望我的花,好像完全忘记了我是去采花的。她几乎是机械地,几乎没有看就伸出一只手来接我的礼物,而且立即把它放在长凳上,好像我把花交给她,就是让她把花放到长凳上的。随后她又垂下眼睛看书,好像读得出神了。失败使我差点哭了起来。“不过,只要我的花束留在她的身边,”我想道,“只要她不忘记花束就好了!”我躺在近处的草地上,右手枕着头,闭着两眼,似乎很想睡觉。但是,我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我在等待……
过了十来分钟。我觉得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突然,一个极好的机遇来了,它可帮了我的大忙。
那是一只金黄色的大蜜蜂。它是一阵和煦的清风给我刮来帮忙的。它先是在我头顶嗡嗡地叫了一阵,后来就飞到了M夫人身边。夫人一次又一次用手把它挥开,但那只蜜蜂好像与夫人故意为难,变得越来越令人讨厌。最后,夫人抓起我的花束,在她自己面前用力一挥。就在这一煞那间,信从花底下掉了出来,直接落在打开的书上。我浑身一抖。M夫人看了一会儿,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一会儿看看信,一会儿又望望捏在手中的花,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她的脸庞红了起来,红得全身发紫,赶紧瞟了我一眼。但是我已截住了她的目光,紧紧闭着两眼,装作睡着了。我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敢直接望她的脸庞。我的心在怦怦乱跳,就像一只被乡村里的卷发顽童逮住的一只小鸟。我记不清我闭着两眼躺了多久,大概有两三分钟吧。最后,我麻着胆子,睁开了两眼,发现M夫人正在如饥似渴地贪婪地读信,从她发烧的面颊、从她闪闪发亮、噙满泪水的目光,从她每一根细小的线条都在高兴得颤动不已的明朗面容来看,我猜想:她的全部幸福都包含在这封信里;她的全部忧愁与烦恼,都已像烟雾一样消散得干干净净。一种既痛苦又甜蜜的感觉,渗进了我的心头,我已经难于装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