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里斯朵夫(卷四 反抗 第一部 松动的沙土)(30)
时间:2023-01-1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罗曼·罗兰 点击:
次
“没有什么新的事。我就是受够了……好,你笑罢,笑我罢:没有问题,我是疯子。谨慎的人是照着理性行事的。我可不是这样,我是颇冲动的。我身上的电积得太多的时候,它就需要发泄,不惜牺牲;要是别人受到痛苦,就算他们倒楣!也算我倒楣!我生来不是过集团生活的。从今以后,我只管我自己了。”
“你总不成对谁都不理罢?"曼海姆说。"你不能赤手空拳演奏你的音乐。你需要男的女的歌唱家,需要一个乐队,一个指挥,需要听众,需要啦啦队……”
“不!不!不!"克利斯朵夫嚷着;听到最后一句他更跳起来:“啦啦队!你不害臊吗?”
“不是出钱收买的啦啦队,——虽然老实说,除此以外,要群众明白一件作品的价值还找不出第二个方法——可总得有人捧场,有个组织严密的小团体;这是每个作家都有的:朋友的用处就在这等地方。”
“我不要朋友!”
“那末你得给人家嘘。”
“我愿意给人家嘘!”
这一下,曼海姆可乐死了。
“给人嘘这种福气你也保持不久的。将来人家会根本不奏你的作品。”
“不奏就不奏!你以为我非成个名人不可吗?……是的,我过去一个劲儿想达到这个目的……真是无聊!发疯!愚蠢!……仿佛满足了最庸俗的骄傲,就能补偿种种的牺牲:烦闷,痛苦,羞愧,耻辱,卑鄙无耻,讨价还价,所有这些拿去收买光荣的代价!假使我还打着这种算盘,我真是见了鬼了!这一套再也不来了!我不愿意再跟群众和宣传发生关系。宣传简直是无耻的玩艺儿。我要关起门来,只为了自己而生活,为了我喜欢的人而生活……”
“对啦,"曼海姆用着讥讽的口气说。"可也得有个行业。你干吗不学做鞋子呢?”
“哎!要是我象那个妙人萨克斯一样是个靴匠的话!我①的生活才多快乐呢!平时是靴匠,星期日是音乐家,而且是个自得其乐的,在小圈子里跟两三个知己玩玩的音乐家!这才象一种生活!……牺牲了我的时间跟心血,让那些混蛋批评我,我不是发疯吗?有几个老实人喜欢你了解你,不是比教成千成万的傻子来听你,瞎说一阵,吹拍一阵好多吗?……什么骄傲,什么成名的欲望,这些魔鬼休想再抓住我了:这是你可以相信我的!”“一定相信,"曼海姆说着,心里在想:“要不了一个钟点,他会说出完全相反的话的。"于是他若无其事的加上一个结论,说道:“那末行啦,瓦格纳友谊会的事就归我去料理了?”——
①萨克斯为十六世纪德国诗人,早年曾为鞋匠。
克利斯朵夫不由得举起胳膊嚷起来:“我舌敝唇焦的跟你说了一个钟点,竟是白费的吗?……我告诉你,我再不踏进那个会里去的了!我恨透了这些瓦格纳会,所有的会,所有的羊圈,一定要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才能会起了声音咩咩的叫。替我去告诉那些绵羊:我是一只狼,我有牙齿,我不是生来啃草根的!”
“好,好,我跟他们说去,"曼海姆一边走一边觉得这早晨过得挺有意思,心里想:“他是个疯子……疯得该锁起来了……”
他急急忙忙去告诉妹妹,她耸耸肩膀说:“疯吗?他要教人家这么想就是了!……其实他是愚蠢,并且骄傲得可笑……”
可是,克利斯朵夫在华特霍斯的杂志上继续发表他激烈的批评文章。并非他感到什么趣味:他觉得批评这一行很讨厌,差不多想丢掉了。但因为人家拚命要他住嘴,所以他有心固执,不肯露出让步的神气。
华特霍斯有点不放心了。只要拳头不落在他身上,他永远会毫不动心的站在云端里看厮杀。但几星期以来,别的报纸似乎忘了他的不可侵犯的身分,对他作家的自尊心居然开始攻击了,而且刻薄得厉害;倘若华特霍斯精明一些的话,很可以看出那是朋友放的冷箭。的确,那些攻击是哀朗弗尔和高特林两人暗中唆使出来的:他们认为唯有这个办法才能使他阻止克利斯朵夫的笔战。而他们果然看准了。华特霍斯立刻公开的说克利斯朵夫使他厌烦,接着也不袒护他了。从此,杂志里的人就想尽方法要他住嘴。可是要他住嘴,等于想把口罩去套在一头正在咬东西的狗嘴上!人家对他说的话反而刺激他。他把他们叫做胆怯鬼,声明他是什么话都要说的,——凡是他有权利说的都要说。他们要撵走他,尽管把他撵走罢,那可以教城里人知道他们跟别人一样没种;要他自动离开可办不到。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