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里斯朵夫(卷九·燃烧的荆棘 第二部)(13)
时间:2023-01-2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罗曼·罗兰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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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克利斯朵夫说,“我怎么会了解!爱就是丧失理性。”
阿娜默不作声,好似并没有听,那时却抬起头来,声音很安静的说:“绝对不是丧失理性,倒是挺自然的。一个人爱的时候就想毁灭他所爱的人,使谁也没法侵占。”
勃罗姆瞅着他的太太,敲敲桌子,抱着手臂叫起来:“你这话从哪儿听来的?……怎么!要你来表示意见吗?你懂什么?”
阿娜略微红了红脸,不作声了。勃罗姆接着又说:“一个人有所爱的时候就要毁灭?……这种胡说八道不是骇人听闻吗?毁灭你所爱的人,便是毁灭你自己……相反,一个人爱的时候,照理是以德报德,你疼他,保护他,对他慈爱,对一切都慈爱!爱是现世的天堂。”
阿娜眼睛望着暗处,听他说着,摇摇头,冷冷的回答:“一个人爱的时候并不慈悲。”
克利斯朵夫不想再听阿娜唱歌了。他怕……他说不上来是怕失望还是怕别的什么。阿娜也一样的害怕。他一开始弹琴,她就避免待在客厅里。
可是十一月里有一天晚上,他正在火炉旁边看书,发见阿娜坐着,膝上放着活计,又出神了。她惘然瞧着空间,克利斯朵夫觉得她眼睛里又象那一晚一样有股特殊的热情。他把书阖上了。她也觉得克利斯朵夫在注意她,便重新缝着东西,但尽管低着眼皮,还是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站起来说了声:“你来罢。”
她眼神还没完全安定,瞪了他一下,懂得了,起来跟着他走了。
“你们上哪儿去?”勃罗姆问。
“去弹琴,”克利斯朵夫回答。
他弹着。她唱着。立刻他发见了她第一次那样的感情。她一下子就达到了雄壮的境界,仿佛那是她固有的天地。他继续试验,弹了第二个曲子,接着又弹了更激昂的第三个曲子,把她胸中无穷的热情都解放出来,使她越来越兴奋,他自己也跟着兴奋;到了最高xdx潮的时候,他突然停下,钉着她的眼睛,问:“你究竟是谁啊?”
“我不知道。”阿娜回答。
他很不客气的又说:“你心里有些什么,能够使你唱得这样的?”
“我只有你给我唱的东西。”
“真的吗?那末我的东西并没放错地方。我竟有点疑心这是我创造的还是你创造的。难道你,你对事情真是这样想的吗?”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唱的时候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可是我以为这倒是真正的你。”
他们不说话了。她脸上微微冒着汗,胸部起伏不已,眼睛钉着火光,心不在焉的用手指剥着烛台上的溶蜡。他一边瞅着她,一边随便捺着键子。他们彼此用生硬的口气说了几句局促的话,随后又交换了一些俗套,然后大家缄默,不敢再往深处试探……
第二天,他们很少说话,心里都有些害怕,不敢正面相看。但晚上一块儿弹琴唱歌已经成了习惯。不久连下午也弄音乐了,而且每天都把时间加长。一听到最初几个和弦,她就被那股不可思议的热情抓住了,把她从头到脚的烧着。只要音乐没有完,这个教规严厉的新教徒就是一个泼辣的维纳斯女神,表现出心中所有狂乱的成分。①——
①古代拉丁民族以维纳斯女神为爱神。
勃罗姆看到阿娜为唱歌入迷有些奇怪,但对女人的使性也不想推究原因。他参与这些小小的音乐会,摇头摆脑的打着拍子,不时发表些意见,觉得非常快活,心里却更喜欢比较温柔的音乐,认为消耗这么多精力未免过分。克利斯朵夫感觉到有点儿危险,但他头脑迷迷忽忽,经过最近一场痛苦之后,精神衰弱,没法抗拒了。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有些什么,也不愿意知道阿娜心里有些什么。有天下午,一支歌唱到一半,正在热情骚动的段落上,她忽然停下来,一声不出的离开了客厅。克利斯朵夫等着她,她始终不回来。过了半小时,他在甬道中走过阿娜的卧房,从半开的门里看见她在屋子的尽里头,脸上冷冰冰的作着祈祷。
然而他们之间也有了一点儿,很少的一点儿信任。他要她讲从前的历史,她只泛泛的回答几句;费了好大的力量,他才零零碎碎的套出一部分细节。因为勃罗姆很老实,说话挺随便,克利斯朵夫居然知道了她一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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