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溪水里捉鱼时,邻居小伙伴穿得齐崭崭的,喊我去上学,我就光着身子去了。穿过田野菜地石板桥,再过一条溪,就到了学校。经过一个暑假,校内扁豆花开茅草茂盛,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们狼奔豕突,整个大操场成了演兵场,我好想加入。怯怯的小女生看着他们,眉目蹙着,很担忧的样子。各个班级的走廊里人来人往,要说话就得大声嚷嚷。
上课铃还是我打响的,提前了,把各班老师都闹了个措手不及。 我根本没进教室,被扁豆花里的蝴蝶吸引过去了,然后又转而追逐蚱蜢。当蚱蜢也没抓到时,我意外地发现大树上有一个铃铛,在风中微微摆动,发出嗡嗡轻响。我爬上了树,拽着那根绳子,非常有乐感的打响了开学第一声。 校工老周气急败坏地把我从树上摘下来,像摘一个蝉蜕。树下还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他问我干嘛打铃呢?我说我在家听过,好听。他笑了,说那你赶紧长大,来读书吧。我说我就是来读书的。他们一愣,见我光着身子来上学,齐齐大笑起来。 那是章校长,一个有趣的人,他说,你现在就在校门口站着,你妈妈一会就来,你信不?我狐疑。我们小学就五个年级五个班,校长清闲,他就微笑着陪着我。不久我妈真的气喘吁吁地来了,肩上是锄头,手里拿着衣服和书包。章校长见我崇拜地看着他,哈哈大笑而去。 妈妈领我到班级门口,接我进去的是班主任林老师,大个子,黑脸膛,笑眯眯地站在门边。教室里依然闹哄哄的,一个村的孩子几乎都相识,你掏我打,你抢我夺,交头接耳,桌子不停被推动得发出锐叫。不说话的女生也不闲着,埋头各忙各的。林老师拿起教鞭请敲讲台:“请大家安静下来!”吵嚷声并未见停,他就不停地咚咚敲着。现在想来,那得多少耐心。一个同学正回身说话,蓦然发现教室里忽地鸦雀无声,返身看着林老师,慢慢坐下。 排座位,讲规矩,发言先举手,有事喊“报告”。到报名字时,大伙发现,狗蛋变“建国”,“六四”变“治国”,阿牛变“爱国”,心里就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似乎和昨天不一样了。林老师没有急着上课,他给我们讲故事,不关励志,充满着神奇瑰丽的想象。内容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校长站在窗外静听,教室内安静如水,风过有声,窗户边的大树里,依然有蝉鸣,我们就像初上套的小马驹,由开始的粗野、不驯到愉悦于丰美的草料,安静地咀嚼。我们沉浸在如梦如幻的境界里,时间那么快,下课铃响时,犹自不舍。 这是我的人生第一课,由杂乱开始,由纯净和诗意结束,打开了我们对于未知的好奇,多么可贵,它是从诗意开始的。这也是林老师的为师第一课,毕业时他动情地说,感谢我们这些纯真的孩子,那一课,从讲台上看下去,我们就像苗圃里的花株,水田里的秧苗,我们绿着,那么安静地生长拔节,倾听的姿态,美到极致,他几乎感动得流泪。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园丁的含义,以及园丁的快乐。 如果说人生是一条河流,那么所有的秘密都藏在源头。那个九月的校园,诗意和传奇就像豆棚上的扁豆花,蝴蝶的模样,飞进我的心里。我的生命里总是充满色彩,我乐观、快乐,有故事,有朋友,我相信,这些美好,都发源于那个九月,那堂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