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青道观,只见丽日当空,时候约莫在未时左右。
在一阵紧张,继而轻松之后,朱蕾才似触及到眼前自己的处境。举目茫茫,何所去从?不免兴起了一层新的忧虑。
这一霎,虽不似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却也庶几类似,过去女扮男装,虽也曾四处乱闯,可是情形却完全不同,那时候即使情形再糟,身边总有别人为自己安排一切,住店、吃饭、赶路,样样都用不着自己操心,今天的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何所去从?
所幸眼前她的这一身,并非当日九公子的装扮,倒也不会十分引人注意,青衣洁履衬着她白净清秀的脸,若非儒林之秀,便为弟子之师,看上去一点也不寒碜。
今天,由于长青观这个盛会的缘故,人显得特别多,平常不大出门的姑娘、媳妇,借着这个机会,扶老携幼,全都出来了,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朱蕾顺着街边漫无目的缓缓行走,在一个捏面人儿的挑子面前站住,只见对方一个老者,用各色彩面,在手掌上搭配捏和,瞬息之间,便自捏成各样物什,诸如浪子踢球、夜叉小鬼、关公骑马,无不神态酷似,惟妙惟肖。
朱蕾觉着十分稀罕,一连看他捏了好几个,忽然被人家一推,脚下一跄,一巴掌按在了彩色油面上,这才红着脸赌气走了。
可是真热闹,前面又是一大堆人。
朱蕾忍不住又停了下来。
比前次更为有趣,却是玩蛇的,叫化子玩蛇。
朱蕾几乎笑了出来,决计是不走了。
叫化子不用说一定是衣衫褴褛,泥垢满脸,这一位却多少有点不同。够黑够瘦的一张马脸,虽是风尘味儿够重,却是并无泥垢,身上一袭灰白长衣,既非鸠衣百结,倒也看来干净。此人清眉细眼,面若墨染,一头苍发,白多黑少,长垂齐肩,却用根带叶山藤,齐顶而系,看上去不伦不类,却是有趣。
这个人盘膝跌坐在一张薄薄的草席上,身前放有两个缠有草绳的瓦瓮,却有一赤一青两条大蛇,分别由二瓮之内缓缓游出,一路蜿蜒,攀上了黑脸汉子双腕,一路而游,红信乱吐,好不吓人。黑脸汉子一副自负神色,仿佛无事人儿一般,一任二蛇自腕而上,毫不在意,却把一双眸子,缓缓移动。只是在四下人群流动逡巡不已。
朱蕾自幼生长深宫,锦衣玉食,出则彩轿油车,鸣锣喝道,行人回避,即使想看上个热闹,也是不易,像是这等江湖行当,哪里得见?一时看直了眼,不自禁为之全神贯注。
玩蛇的黑脸汉子一双细长眼睛,颇似惯以阅人,不经意由朱蕾脸上扫过,像是突有所警,随自回转,盯在朱蕾身上,不再移动。
大伙的眼睛,全数投注二蛇身上,这一霎尤其惊险,眼看着红青二蛇,分兵二路,各引一臂,一路爬衍直上,其中那条红色的赤练毒蛇,抢先一步,竟自紧紧缠住了黑汉子的脖颈,另一条毒蛇,也已缠住了他的右臂,各引长信,直向黑脸汉子脸上作势欲噬。
看到这里,四下众人俱惊得叫了起来。
朱蕾也看直了眼。
黑脸汉子嘿嘿一笑,叫了声:“好家伙!”
却见他双手抬处,各持二指,极快的一霎,已分别捏住了蛇的七寸之处,紧跟着沉肩、摇颈,只一下,已摆脱开二蛇的纠缠。
四下里爆雷也似的纷纷叫起好来。
黑脸汉子乃自见好就收,随即把一双挣脱的毒蛇放置在一双蛇罐之中。
大伙儿意犹未尽,鼓掌呼叫,乱作一团。
黑脸汉子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仍自在朱蕾身上打转,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道:
“把戏还多得是,现在时候不早,在下还饿着肚皮,等吃饱了饭,休息一下,晚上再跟各位见面吧!”说时四下拱手作揖,算是结束了眼前的一场表演。
朱蕾方自看出了味道,只怪来得晚了,不免有些失望,当下随着客人站起,一哄而散。
黑脸汉子那一句“肚皮饿了”倒是提醒了她,忽然想到早起到现在,还没有吃饭,一经想起,立刻就觉出了饿来。
往前面走了半条街,却不曾看见一个像样的馆子,正在踌躇,耳听得一阵子锅勺相磕声音,响自道边,巧得很,眼前正有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