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吐鱼肚白,借着晨曦,安才清楚看见,松树圈中只剩下四人,三个红衣藏僧围攻一个飞鹰盟人。忽然那个人大喊:“点火,快点火。”飞鹰盟人一边响应一边在外面着急地喊叫:“盟主,火势已经起来啦,你快出来,你后面是活路。”原来里面那个杀得血肉模糊的人正是宋德雨,他挡住一个藏僧的铜棍,晃了晃身子吼道:“别管我,我得拖住他们。为兄弟们报仇。你们不许进来,死活要守住活门,如果我不行了,也不能让一个人逃出去。否则人人得而诛之。”
松树有脂,很快便成燎原,火越来越旺,烟越来越浓,映着外面死守的众人满脸泪水。但他们也不怠慢,含悲把一个个跌跌撞撞爬出来的伤重鞑子毙于刀剑之下。而宋德雨还在盟众们一声声含泪泣血的“盟主,盟主”的呼喊声中摇摇晃晃地拖住也一样精疲力竭的藏僧。
安在远处看得热泪纵横,被宋德雨和其他拼死抗清的勇士们所感动,此时她心中也没有什么立场不立场的想法,忽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出宋德雨,不能让这么个好汉子、大丈夫死在自己点起的火中。至于因此引起的功夫暴露导致江湖人士觊觎的担忧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宋德雨只见一团黑云似的东西飞速下坠,很快就见一个小女孩手挥目送,几下起落就把三个藏僧击倒在地,随后他只觉得脚头一松,人不由自主地被她拽出火场,倒在外面的草地上。因精疲力竭,灯油耗尽,他一倒下就昏了过去。众人被这一突变惊得目瞪口呆,随即清醒过来,帮盟主扑火的扑火,喂药丸的喂药丸,再抬眼看时,那团黑云早不知去向。
安放下宋德雨后不想露脸,飞快远遁。找条山涧跳进去,灭掉已经烧到发梢的火焰。但钻出水来,被山间清凉的寒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打个冷颤。忙盘腿坐好照着师傅以前教的坐功依法修习。果然不多会儿,从脚底生出一股暖气,渐渐弥漫全身。老法子居然也灵得很。再看头发,末稍已经烧掉不少,脸上也热辣辣地疼,这时才知道怕了起来,万一有个闪失,今天不就得葬身火海了吗?但尽管心有余悸,她还是觉得自己做得值,稍稍抚平一点心中的内疚。
回客栈的路上,安只觉得人还是昏昏的,耳边似乎还是厮杀声不断,早晨的凉风吹得心都有点寒寒的。她都不感看下面,怕又看见什么刀光剑影,尸横遍野。偶尔惊起的林鸟发出的嘶鸣都可以把她吓得一个哆嗦。以前不是没见过死人,从小就与泡在药液里的心肝肺打交道,还以为已经对死尸麻木了,但今天这样的场面似乎不同,仅仅是因为死的人多吗?似乎不是,她觉得是宋德雨和飞鹰盟众人的悲壮一点一点地逼出她的心虚来,让她彻心彻肺地害怕,她害怕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师傅所说那样,因为聪明,因为有能力,所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对别人造成最大伤害。而此次出手会不会是意味着禁锢的打开,以后,以后借刀杀人,或是直接杀人将会杀得更顺手?
她都不敢细想下去,一下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恶毒,如此的残忍。今日横倒于黄土的尸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是怎么也难辞其咎的。她只有把自己深深的埋在棉被里,像个鸵鸟般无力地逃避着眼前的一切人和事,即使在梦里,依然是杀声震天,尸横遍野。
睡了又惊醒,醒了又昏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被夺门而入的小二扯出被子。安看着小二担心的面孔,虽然对小二的话充耳不闻,但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以后再不直接或间接地杀人,除非是防卫。也不帮王爷和师傅杀人。人人只有一条命,没道理因自己的好恶而剥夺别人生的权利。
人一想通,顿时神清气朗,肚子也感觉饿了。她忙取出一锭元宝叫小二整桌好菜来。
第三十二章
饭后,安才知道自己睡了一天一夜,把店家吓了个半死,以为她在里面出事了。走出客栈,外面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在街上逛无可逛,两脚不知不觉间把她带到天子山边缘。既来之则安之。她循着原路来到前晚大战的地方。
那里虽然火炬高然,有不少人正挥汗如雨地挖坑做坟,埋葬那些勇和的手下,也有不少人剖木为棺,把兄弟们的尸体安放进去,但安还是觉得这儿阴风阵阵,令人遍体生寒,全无前夜的慷慨悲壮。众人的脸上都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悲痛。大家默默地干着自己手中的活,只有偶尔才低声地对即将入殓的弟兄说一两句贴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