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战后业余棒球的鼎盛时期(2)
时间:2023-03-1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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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日本的旧制中学为五年制,新制改为初中三年、高中三年。——译注
现在,这样的我,打起精神不顾一切地向一快。和我交接的那个家伙已经瞪起三棱眼了。为什么?是因为他好不容易才打开一个安打,却被我这个跑得慢的替他出尽了风头啊。如果我偷垒失败,他就会说我糟塌了他的安打,他总爱唠唠叨叨,唉声叹气!反过来说,如果偷垒成功,而且巧妙地配合击球迅速跑垒,我就成为拉平比分的跑垒员了。那就自然而然地进入加时赛了。虽然时间短暂,但我毕竟成了英雄,而且在加时赛当中那家伙还不得不把接球皮手套借给我用,所以,他刚才瞪三棱眼也是理所当然的了。而且,当我以救场跑垒员身份站在垒上的一刹那,我方全体队员、包括那个三棱眼在内,一齐大声呐喊哩哩哩让我抢先、再抢先些、果断地偷垒!同时也像警告,如果你离垒两米还死盯着投球手而不跑,你就是背叛!我淋着哩哩哩暴风雨,发烧的脑袋里嗡嗡直响。本来我应该把自己的腿劲儿加拚劲儿和投球手的动作配合,并且必须准确果断;但是,我已经头昏眼花,根本做不到了。不但投球手想打坏主意,而且接球手看上去也技高一筹,蹲在那里简直和《棒球少年》杂志画页上的土井垣武一模一样!如果在平时,也许我会嘲笑那家伙装腔作势,简直不像城里人而更像油腔滑调的乡下瘪三;可是,现在,我却完全被他吓住了。是跑出去、还是死守不动?或者略微抢先?我只要表现出一点犹豫,哩哩哩的催促的暴风雨就向我发热的脑袋和蜷缩的手脚袭来。处在惶恐之中的我,仍然可悲地怀着能够顺利偷垒的野心啊……
实际上他说了这么多话么?也许他只说了没有比救场跑垒员更痛苦、更处于野心勃勃的尴尬立场啊。然而,我认为他的灵魂想要表达而令他坐立不安的内容,肯定是这些,我的灵魂已经全都听到了。我们沉默着,站在根本不像战后不久就建起来的与新制中学的漂亮体育场的一隅,耳朵里幻听着说不清是鼓励还是诅咒的哩哩哩的喊声,从四分之一世纪以前就屡次三番地发烧的脑袋,又烧起来了。
这时,在我们的身旁有几位和我们一样等待我们的孩子的母亲。其中有几位好像是在酒吧或舞厅工作的,虽然已经到了早晨,她们还带着酒味儿,看得出干这种既破坏了她们的婚姻生活而又未必适合她们的年龄的职业,也是出于无奈。因为在那里也有属于我们的孩子们的原因,所以,我们不大交谈,只是相互交换着也许能引起对方注视、也许并没引起对方注视的含糊暧昧的问候,然后又是沉默,呆望着体育场上那些和我们的孩子们不同的孩子们,打发时间。终于,我们的孩子们出了教室,向这边走来了。学校有一条规定,我们这些家长必须在远离教室的体育场的另一侧等候。排成一队的我们的孩子们向这边走得实在缓慢,当他们走近那些和我们的孩子们不同的孩子们仍在继续打棒球的体育场的边上时,为了保护头部,用双手捂着脑袋,就像一群年幼的投降者。本来这种保护头部的动作是老师教给我那个用塑胶弥补头盖骨缺损的孩子和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位原工程师的孩子的。但是,那些患唐氏症①和脑性小儿麻痹症的孩子们,也把它当做必须执行的指示而自觉地接受了。我们的孩子们参差不齐地用双手捂着脑袋,依然慢慢腾腾地向这边走着。当他们终于蹭到我们这边时,刚才打棒球的那些和我们的孩子们不同的孩子们已在用竹扫帚打扫体育场了。我们的孩子们就在那砂尘弥漫之中半睁着弱视的眼睛,但又尽量盯住前方,脚尖朝里,踏着碎步走来。
挂在孩子们胸前的写着住址、电话号码的名牌上,也写着保护人的名字,所以我们这些家长也可以凭着名牌来辨认孩子。譬如,我是光的父亲,那位核电站原工程师是森的父亲。虽然我从一开始就对森的父亲的儿子的名字有点儿不解,但仍然没打听过那名字的来由,那就如同森的父亲不曾打听我儿子以光为名的来由一样。
然而,森的父亲和教师们交谈时,至今还耿耿于怀地提起他的孩子出生时那个不懂事的实习医生发誓说这孩子不可能有视力的那件事。由此可见,我给我那个和他的孩子在完全相同的部位上缺了头盖骨的儿子取名时的心态,他也早就看穿了。我不由得想起,在孩子诞生之后紧急手术的慌乱之中,我因为耽误了报户口而不得不写了检讨书跑到区公所去,以及我为他想出和拉丁语“白痴”谐音的森②这个名字时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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