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伊力哈穆碰碎了库图库扎尔的酥糖
农村开会的乐趣与工时浪费
许多的“为什么”?
为什么里希提书记和库图库扎尔的工作调了个个儿?为什么热依穆不肯当队长而穆萨却能公然地、肆无忌惮地吹胡子瞪眼?为什么那个去年来蹲点整里希提的麦素木科长一夜之间变成了苏联侨民?为什么廖尼卡被捕了、释放了,但是仍然有人不愿承认他的无罪?为什么玛丽汗要到他那里活动?为什么廖尼卡的“第二件事”欲言又止?为什么帕夏汗从乌尔汗家走出时神情是那么慌乱?为什么库图库扎尔在公社赵志恒书记面前表示对乌尔汗嫉恶如仇而帕夏汗又去看望乌尔汗?为什么泰外库的车出现在四月三十日的夜晚?为什么恰恰在那个时刻大渠跑了水?伊萨木冬到底是谁叫走的?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老王要出走而泰外库也在不安?为什么泰外库深恶痛绝的“高腰皮鞋”夫妇却与库图库扎尔那样融洽无间……
在大队支部的支委会上,伊力哈穆一再想着这些事情,到家还不过一昼夜,他也还没有计划地开展工作,但是,众多的问号他的头脑里已经装不下了。
爱国大队党支部有五个支委。除了库图库扎尔和里希提以外,还有达吾提、穆明和萨妮尔。达吾提是铁匠,几十年和铁打交道,他的肤色是青灰的,他的身上总有一股铁屑的味道。他的引人注目的筋肉强健的臂膀也像是铁打的。穆明是大队的水利委员,须发斑白,精神矍铄。萨妮尔是九队的妇女队长,大队的妇女主任,心直口快,嗓音嘶哑。今晚里希提不在,但有伊力哈穆列席,仍然是五个人。在大队支部的办公室里,库图库扎尔坐在唯一的一把靠背椅子上主持会议,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一盏马灯,由于光线是从下向上照射的,他的脸显得严厉,甚至有些阴森。伊力哈穆、达吾提、穆明三个人坐在一条长板凳上。萨妮尔不习惯于坐在高处,她拿了块废木板,垫着盘腿坐在地上,显得比别人矮许多。主持会议的库图库扎尔正作着长篇大论的发言。他首先对伊力哈穆的还乡和参加大队的工作表示欢迎。接着,传达了公社党委对于解除“戒严”的意见。
其实,他中午已经通知下去而且众人已经知道了。现在在支委会上传达,不过是走形式罢了。
然后,他谈起了当前的工作,不要听信谣言,要加强政治学习,要坚持地头读报;要抓好冬麦和玉米的田间管理,要追化肥。于是,他谈起了今年化肥的分配数字,目前某些思想保守的人对使用化肥的怀疑态度。要浇水,对于夜班浇水的人,要给予适当的补助(油、肉和面粉)。要干这么多工作,但是当前出勤率不高的一些生产队,还有些队的社员是下地晚而收工早,主要思想问题是有人想“走”,一个人“走”就影响了全家,一家波动了就影响了一片。所以,要加强学习,要教育,要订《新疆日报》和《伊犁日报》,订报就要交钱,而几乎所有的生产队都缺乏现金。于是又说到了最近银行召集的一次会议的精神,关于今年农贷的发放和上一年农贷的偿还。对于无故缺勤的社员,要发出警告,如果再不上工,就停发口粮!当然,这只是说一说……
伊力哈穆一边听着库图库扎尔的发言,一边想着那些个为什么。越想越觉得错综复杂,于是一向不吸烟的伊力哈穆伸手把达吾提吸了一半的莫合烟卷接了过来,吸了两口。他渐渐发现,杂乱无章的许多个“为什么”当中也有一个交叉点,有一个中心。那就是,多数“为什么”都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正侃侃而谈的现任大队支部书记库图库扎尔。
……是遥远的往事了,那时候,伊力哈穆的妈妈还活着。六岁那年,宰牲节那一天,妈妈把熬了许多个夜晚亲手绣起的小花帽戴在了孩子的头上。他戴上新花帽,穿着破粗布衫,趿拉着硬冷如铁的生皮窝子即靴子。走到了村头。有的孩子在玩碰鸡蛋,他没有鸡蛋;有的孩子把冰刀绑在鞋上就在大路的冰雪上滑行,他也没有冰刀。新花帽,这就是他节日的唯一的喜悦了。他无趣地继续往前走,看到了老桑树下围拢着一群孩子。他好奇地凑了过去,原来是邻居小伙子、十八九岁的库图库扎尔在卖酥糖。酥糖是库图库扎尔自造的——用麦芽糖、羊油、面粉熬制而成。熬糖的时候,还让伊力哈穆帮他搬过柴火呢。酥糖切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儿,放在铺在地上的布单子上。库图库扎尔歪戴着一个硬壳帽子,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西服,打着一个肮脏的领带,正在探着脖子吆喝叫卖,糖块一丝一丝的,在阳光下晶晶闪亮。伊力哈穆摸了一下上衣,本来就没有衣兜,腰上也没有褡包,他是一文莫名的呀。于是,他后退准备离开这个白白地让自己咽口水的地方,但是,还没等他退后,忽然脖子上一阵火烫刺痛——是一个巴依的儿子把抽剩下的烟屁股扔到了他领子里。他本能地向前一闪身,脚尖碰碎了一块糖。正在起劲地吆喝着的年轻小贩一把抓住了伊力哈穆的脖领子,认出了是自己的小邻居以后,他放开了手微微一笑,俯身把碎糖拾到手里,递向伊力哈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