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鲸鱼,可重达百吨。它死后,坠入海底的过程无人能挡。 坠海的鲸不再是鲸,而被叫做“鲸落”—— 沉在海底的尸首,能够化作一整套深海生态系统,维持至少43个种类、12490个生物体的生存。
活着时鲸吞万物,死了,仿佛倒做了件有益的事。 听起来,就像新晋奥斯卡影帝,在《鲸》里的角色说的那句话: “我得确定,我这辈子至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有了这件唯一正确的事,一切曾犯下的错误都不再重要,一切打捞鲸落的尝试,都失去了意义。 新一季奥斯卡落幕。和热闹喧天的《瞬息全宇宙》相比,《鲸》刚好处在它的B面: 一个跳跃在多重宇宙之间,将繁花般的想象不断向外膨胀; 一个坍缩在昏暗的房间里,任人们前来向内窥探,试图抵达一颗封闭的心。 一个是通过斗争获得胜利的妈妈,一个是放弃抵抗自寻死路的爸爸。 一个兼有趣味和哲思,甚至将想象拓展到来生的一块石头; 另一个,表面和《白鲸》这部名着互文,实则剥离了一切现代性,拒绝来自宗教和现世的一切拯救,只留有一条狭窄的缝隙作为出路。 《瞬息》是全宇宙的全部,《鲸》是一切归一。 对于《瞬息》的登顶,有媒体写道,其“代表了一扇新的大门开启,学院开始消除对于类型片和想象力的偏见”,并“建立起多元文化如何更加融合的新秩序”。 在这部入世的、试图建构秩序的《瞬息》背面,《鲸》对于现代性的彻底解构、对现实绝望的反叛,将生命意义坍缩至原点,归于对人性的“真”的追求,复兴意味十足,同样是电影历程中光彩夺目的一脉。 在“善”(宗教伪善)和“美”(丑陋皮囊)之上,首先求“真”。这就是巨鲸眼里“唯一正确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瞬息》大获全胜,但学院还是要把最佳男主奖留在幽暗的房间里,颁给布兰登·费舍和他的《鲸》。 ·“反类型电影”,几乎成了一个新的类型。 反英雄、反主旋律、反科学反宗教,人类现代文明的一切都可以被解构被嘲弄。 但很少有像《鲸》这样,反得这么彻底,这么一去不回头。 厌世老男人的故事,我们也看得够多了。 从决定去死的欧维到新版《生无可恋的奥托》,从猫屎先生尼科尔森,到金色池塘边惹人厌的老方达。 最后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拯救了。一抹人性温暖,就把他们打捞了起来。 但这不是《鲸》。 主人公查理一心赴死,而且旗帜鲜明,无可撼动。 一句话总结前情(含剧透)—— 查理的同性恋人,受到了宗教家庭的驱逐,后来在信仰和情感的撕扯下郁郁而终; 查理向宗教和传统发起绝情的挑战,他挑选了“七宗罪”中的暴食,打算活活吃死自己,也与恋人绝食的形销骨立作为对应。 于是,就吃出了这幅男默女泪的可怕身型。 七天,是创世的时间,也是《鲸》向我们展示的,查理这个独立宇宙走向湮灭的最后窗口。 在这期间,亲友的温情无济于事,宗教的感召更是充耳不闻。 对于几次三番的登门传教,查理终于点破其荒谬:神创造了人,却将他们流放数千年?只有十几万人会得救,另外75亿人都将下地狱? 内心OS仿佛:我不找你们报仇就不错了,还来拖我下水? 情绪最为微妙的一场对手戏里,小传教士将查理男友之死归因于对神的背叛,当面批判了同性之爱,并引导查理皈依。 作为回击,查理打开心中禁忌,仿佛步步逼近、附在对方耳边讲述:他和男友如何相识,如何相爱;他们如何散步,如何在草地上裸着身体,整日***。 小传教士脚步散乱,节节败退。 人性压过了神性。 ··《鲸》对于宗教和伦理的正面迎战,让人想起《鹅毛笔》。 这是在18世纪法国,情色文学鼻祖、作家萨德侯爵的故事。萨德对于性事的露骨描写令当局震怒,因此将其囚禁于疯人院。 在那儿,萨德无视对其身心的“救治”,仍不停创作。后来他被剥夺了鹅毛笔,被割去了舌头,但依然用手,纵情地将文字写满牢房的墙壁。 年轻的神父带着救人的任务而来,结果被他露骨的作品搞得心神大乱。 萨德临死前,神父附身为其祷告,不料萨德一口吞下其胸前的十字架,骇然自尽,致死不曾妥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