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中的乌尔汗与伊萨木冬夫妇 不堪回首的伊犁边民事件
并不是所有的冰雪都能同时在一次春风中消融,虽然物理学告诉我们所有的冰块在相同的气压下面有着相同的融点。这里的农民们常常发现,时令已到了七月底,气温已经到了摄氏三十二度,当他们去疏浚一条长久搁置未用的渠道时,在树底下,在渠底深处,在背阴的一面,在众多的树叶、尘土、枯枝和干草下面,还保留着一团污浊的、变了形的冰雪。如果没有农民清污,没有大水的冲洗,这团冰雪谁知道又会冻结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如果你曾经在新疆的大戈壁上旅行,你一定会看到过这样的奇观,一阵凭空而起的旋风,把沙子卷到了几十米高,远远望去,像一道冲天的褐黑烟柱。旋风止息了,沙子又落向了哪里?
也许,我们已经见过一次面的、那个在伊宁市客运站近旁号哭欲绝的乌尔汗,此刻的心境,正像这样一粒被突然的龙卷狂风抛卷起来的沙子?本来,在社会主义祖国,在劳动人民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的时代,如毛主席和共产党的期望与承诺,她应该和绝大多数其他乡亲一样,面对国内外斗争的暴风,坚定沉着,心明眼亮,跟着毛泽东,永远向前进……
但是,她还没有这样的可能。那时的哈萨克斯坦,是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中国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从地理上看与苏联的哈萨克斯坦相邻,居民中的一些人,在族裔血缘上与“那边”多有瓜葛。这种情况在中苏友好时什么都好办,一旦两国关系发生了裂痕,让中国这边的各族农民弄清修正主义的危害与危险,弄清***“九评”反修檄文的含义,弄清中苏两个社会主义大国从亲密盟友到关系极度恶化的道理,应非易事。从这样高远巨大的事件里发生了令乌尔汗家人动荡分离、家破人逃的灾难,更是她的头脑和知识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惊天奇祸。覆盖在她身上的沙石与迷雾、尘土和枯草,太沉重。而上级的教导是反帝反修维护列宁与斯大林的旗帜还有反对“四无三和两全”即没有军备、没有战争等,和平共处、和平竞赛、和平过渡,全民国家、全民党。,还要使这粒不开窍的流沙汇合到建造和保卫社会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大厦的混凝土里去。怎么样才能提高普通百姓的觉悟呢?这是伊力哈穆自己也想不清楚的呀。再想一想,反修防修的道理,他自己也是说不那么清晰的呀。
难噢。难。生活和工作,为什么一切大好极好的后面是越来越困难了呢?
二十八年前,乌尔汗出生在一个多子女的、贫病交加的农民家庭。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挨一个的八个弟弟和妹妹。赞美农民的长女吧!从七八岁,她就帮助多病的母亲担负起差不多一半家务。抱着一个弟弟还要牵着一个妹妹,把羊拴在树上还要舀上一葫芦水回家。她把自己的童年献给了弟弟和妹妹,而做父母的又总是为了小一点的孩子而对大女儿进行无尽无休的要求、抱怨和斥骂。“你是最大的——”从这里产生了多少义务、责任和自我牺牲;虽然,你只有七岁。
一九五一年搞土改,分到了一些果实,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弟妹们也长大了些。有一个土改工作队的女干部,据说还是部队文工团的演员呢,住到了她们家,把乌尔汗带进了一个新的广阔的天地。乌尔汗开会、学习、唱歌、宣传,经常出入于工作队队部、乡人民政府和农会,还有青年与妇女的各种集会。十五岁的乌尔汗容光焕发了,她这才尝到了人生的乐趣。好像一株久旱逢雨的禾苗,她一下子就发育起来了,出挑得明光耀眼。那时候正是宣传抗美援朝的高潮,乌尔汗还记得工作队女同志教给她们的一个小演唱,歌词的最后两句是:“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了杜鲁门笑哈哈!”
当唱到杜鲁门的时候,演唱的女孩子们一齐左手插腰,右手向左下方一挥,伸出食指和中指往地上一指,右脚抬起猛力向下一跺,好像把世上所有的坏人都跺在了脚下。在县俱乐部演出的时候,许多人为这个动作而热烈鼓掌。然后她们表演《迎春舞》。
哎,我们尽情地跳跃在五星红旗下面,
我们快乐地迎接着这美丽的春天。
本名叫做《迎春舞曲》,歌本身就像全身的舞动,舞本身就像激扬高亢、泪如雨下的欢呼。这首歌的曲调出自《十二木卡姆》,一出现就唱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乌尔汗不但跳得轻盈,而且唱得感人。酣畅中呈现着温柔,单纯里倾吐着深沉,纾解中不无少女的羞涩,欢快中表现了宗教信徒有神论者的匍匐、崇拜、感恩与祈求。它流露的是一九四九年以来的天翻地覆,万方乐奏,百废俱兴,春色满怀。她满脸幸福的泪花,激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演出结束以后,县委书记与土改工作队长上台握住了她那幼小的、粗糙的、发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