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将军下朝回府,卸下官衣,在凉台上乘凉吹风,见次子照夕,在花园内手弯铁背竹胎弓,仰首望着天空一群饿鹰,欲发又止,不由皱了一下眉,转首对太太陈氏道:
“这孩子,一天到晚,只知道走马射箭,对于今秋的大考,像是根本不放在心上,我看他怎么得了啊!”
太太睨了儿子一眼,却微微一笑道:
“年轻人,骑马射箭也不是坏事,我倒挺喜欢这孩子的,你别老说他!”
管将军哼了一声道:“你倒说得好,不是坏事,今秋大试要是落榜,我看他有什么脸见人!”
太太出身杭州,却在北京长大,说得一口道地京片子,清脆动听,此时格格一笑,道:
“教你说得我们儿子成了饭桶了,对门江提督两口儿,就是最疼这孩子,见一次夸一次。昨儿晚上我们斗牌的时候,还一再提,教我跟你说,要收他作干儿子呢!看样子,他家的那个闺女,也很想跟咱们攀亲!还有方军门他们,哪一个不夸他,说他允文允武,人家都这么说,只是你……”
才说到此,将军已不耐道:
“好了!别说了!”
他把府绸马褂袖子挽了一下,瞪着虎目道:
“我只要一说他,你就护着他,我真不知道你想些什么,是爱他呢还是害他?”
将军吐了一口气,继续道:
“你以为你这样做是爱他?老实说,你真把他害死了!”
太太愣了一下,她真不明白,当下皱了一下眉道:
“什么……我把他害死了?我怎么害他了?”
将军气得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
“你这还不是害他?成天光看着他玩,他把老师给气走了;再请,又气走了!我就没看见你说过他一句,这么下去怎么得了?你说!”
太太嫣然一笑道:
“就为了这个呀!你也值得生气,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孩子小,哪家小孩子不皮;再说,那先生哪一个是真有学问的,照我看,都是混饭吃的,走了算了。”
太太忽然声音压小了,把身子靠近了将军些,小声道:
“你都不知道,前个月走的那个周老师就和蓝红……”
“蓝红”是府里的一个丫鬟,太太已打发她走了。
将军一皱眉道:“瞎说!”
太太拍了一下腿道:
“哎呀!你一天到晚在外面,知道屁呀!这事情不是一天半天的了,家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就是你一个不知道!你说,这像什么话?这都是你找来的好先生,儿子跟他学,能学出什么好来?”
管将军这才有些信,用手在石柱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道:
“这事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太太愣了一下道:
“早?唉呀!叫他们走了不结了,还告诉你干什么,你那脾气,告诉你还得了!”
将军摇了摇头,把预先凉好的开水,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三杯。
管将军自约甚严,从来不吸烟不喝酒,数十年东征西讨,为朝廷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生平嗜好围棋,再就是听戏。生活很有规律,早起早睡,数十年如一日,但却有一怕,就是怕热,热起来三四个小子扇扇都不够,有时候干脆就泡在冷水池子里不出来了。
将军虽是武将,却博览诗书,知人善任,眼光高超,真不失为标准儒将!
夫妇二人,正谈说间,忽听远处院中一片嬉叫之声,管将军不由探了一下脖子,说:
“你看看,这小子不定又捉弄谁了,也不小了,还这么淘!”
太太对儿子很了解,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
“你也不要说他,你自己十七岁比武还杀过人呢!这是你自己对我说的,我可没屈说你吧?”
将军一愣,气得直摇头,连连喟叹道:
“好太太!你尽管护着他吧!真是气死我了!”
正说之间,却见一个丫鬟,头上梳着两条小辫子,这丫鬟却把小辫子打了个结盘在顶头,夏天天热,翠绸小衫的小袖,也卷起老高,露出一双藕也似的小胳膊,她一面跑一面叫:
“太太!太太!看呀!”
说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已进了堂屋,管将军在凉台上一愣道:
“你看!这孩子又闯祸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