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焕之(第30章)(3)
时间:2023-04-0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叶圣陶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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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璋独自赶到上海,没有送着焕之的死,焕之在这天上午就绝了气。她的悲痛自不待说。由树伯主持,又有那个同事帮助料理,成了个简单凄凉的殡殓。树伯看伤心的妹妹决不宜独自携柩回去,便决定带了夫人伴行,好在时势的激浪已经过去,就此回到家乡去住,也不见得会遇到什么可怕事情了。
设奠的一天,蒋冰如来吊,对于泪痕狼藉的佩璋和骤然像加了十年年纪的老太太,说了从衷心里发出的劝慰话。佩璋虽然哀哭,但并不昏沉,她的心头萌生着长征战士整装待发的勇气,她对冰如说:"盘儿快十岁了,无妨离开我。我要出去做点儿事;为自己,为社会,为家庭,我都应该做点儿事。我觉悟以前的不对,一生下孩子就躲在家里。但是追悔也无益。好在我的生命还在,就此开头还不迟。前年焕之说要往外面飞翔,我此刻就燃烧着与他同样的心情!"
老太太的泪泉差不多枯竭了,凄然的老眼疑惑地望着媳妇。盘儿也想着父亲流泪,又想象不出母亲要到哪里去,他的身体软软地贴在母亲膝上。
在旁的树伯当然不相信她的话,他始终以为女子只配看家;但从另外一方面着想,觉得也不必特别提出反对的意见。
冰如叹了口气,意思是她到底是躲在家里的少奶奶,不知道世路艰难,丈夫死了,便想独力承当丈夫的负担。但是在原则上,他是赞成她的。他对她点头说:"好的呀!如有机会,当然不妨出去做点儿事。"
"一个人总得有点儿事做才过得去,"这时候他说到他自己了。那一班同他为难的青年,现在固然不知奔窜到哪里去了,但与青年们同伙的蒋士镖独能站定脚跟,而且居然成为全镇的中心;在蒋士镖,似乎不再有同他为难的意思,然而他总觉得这个世居的乡镇于他不合适。什么校长呀,乡董呀,会长呀,从前想起来都是津津有味的,现在却连想都不愿意想起。可是,悠长的岁月,未尽的生命,就在家里袖着双手消磨过去么?向来不曾闲过的他,无论如何忍不住那可怕的寂寞。于是在茫茫的未来生涯中,他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他看看佩璋又看看树伯说:"没有事做,那死样的寂寞真受不住。我决定在南村起房子。那地方风景好,又是空地,一切规划可以称心。房子要朴而不陋,风雅宜人。自己住家以外,还可以分给投契的亲友。这就约略成个新村。中间要有一个会场,只要一个大茅亭就行。每隔几天我在里边开一回讲,招集四近的人来听。别的都不讲,单讲卫生的道理,治家的道理。世界无论变到怎么样,身体总得保卫,家事总得治理。人家听了我的,多少有点儿好处。而且,大概不会有人来禁止我的。"
他望着焕之的灵座,又说:"焕之若在,他一定不赞同我的计划,他要说这是退缩的思想。但在我,眼前唯有这一条新的道路了!"
1928年11月15日写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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