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佩皮斯先生在日记里写道:“后来,我确实要了一杯茶,这种饮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喝过的。”那是1660年9月25日,这句话的里程碑意义在于:这是英语历史上,第一次有人提到他喝了茶。
过了一百年,英国已经变成西方世界中最爱喝茶的一国了。这得多亏他们东印度公司:本来东印度公司是打算从东方兜售胡椒和香料的,结果胡椒价格暴跌后,东印度公司发现了茶叶有利可图。18世纪初的某段时间,伦敦茶价,每磅茶值到4英镑——按购买力折算,1英镑相当于2014年的200镑以上,折合人民币2000元开外。因为茶珍贵,英国人并不是人人懂得喝,诗人罗伯特·索锡讲过个段子,说英国有个乡绅夫人,收到城里朋友寄来的一磅茶叶,不知如何处置,于是他把茶叶煮开,跟黄油和盐一起铺在烤面包片上,请朋友吃;朋友们努力吃完了,赞美说很有趣,只是不太合自己的口味,然后逃之夭夭了……到19世纪,英国茶叶的价格才跌到2先令一磅,老百姓普遍也喝得起了。
当然啦,贫苦大众都喝上茶了,贵族们就坐不住了。18世纪,尤纳斯·汉威先生认定,英国普通大众,包括侍女和工人,就不该喝茶,不然没法专心工作服务国家,可老先生却对贵族的饮茶风闭口不谈,说穿了,就是嫌下等人民粗穷,都喝茶了,就影响他老人家的尊贵地位啦。可是茶叶价格还是跌,英国老百姓都能喝,没法禁绝,上等人只好拔高自己,把喝茶弄得神幻玄妙。比如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舆论里,英式下午茶是绅士与贵妇人们的风雅据点,无数秘制点心的发明源头,须有好茶室、好器皿、饱学贵人、庄园主、艺术家们才有味道。
但也有人看不惯这股劲,比如卡萨里内·怀特霍姆,看腻了贵妇人们“没有茶,怎么活得下去”的娇软呻吟,在《观察家报》上吼了一嗓子:“叫离了茶就死的人直接去死,他们就活得下去了!茶根本就是英国病!英国人伤春悲秋,都是喝茶这档子事闹的!”
18世纪,被贵族名为风雅的英国茶,绝大多数是红茶,且配糖。实际上,英国人没控制印度前,根本不相信绿茶和红茶是一种植物,咬死这是两种树上长的——因为茶从东方运到英国,必须耐久藏;绿茶、豆腐和酒,又出了名的经不起久运,于是那时英国进口的,全是发酵了耐久藏的红茶,还都当个宝。18世纪,英国人喝红茶加糖。你还别怨他们不懂茶:当时世界上也只有英国富裕到可以喝茶就糖——其他国家的人民都没这么阔绰呢。英国商界想统计全国一年喝茶多少,但因为走私逃税的茶太多,一时摸不透,脑子一转,计上心来:既然英国人喝茶都加糖,直接统计全国一年耗了多少砂糖嘛!1770年,英国人均消费了20镑糖,绝大多数都是加在茶里头。
所以,你看,英国风雅太太们喝的,也就是为远航而特制的红茶,还加糖,或加其他香料。放在中国,其实也就是王婆请潘金莲喝的点茶那档次。早在宋朝,苏轼都知道“且将新火试新茶”了,英国人却喝不着新鲜茶——这样还想摆起喝茶的谱来,着实有些拿鸡毛当令箭呢。丹纳先生在《艺术哲学》里,百忙之中,还说“英国小说老是提到吃饭,最多情的女主角到第三卷末,已经喝过无数杯的茶,吃过无数块的牛油面包、夹肉面包和鸡鸭家禽。”问题是,法国人也被英国人带偏了。如今在欧洲咖啡馆里头喝茶,或者满是东南亚香料味;要不就是茉莉花茶,带出西方花卉的奇怪味道;最后就是日式抹茶。想跟欧洲人讨论炒青,简直白费工夫。说到底,在大多数普通欧洲人心里,茶=英国红茶+东方香料,这玩意已经深入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