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谈谈笑笑,荡了一段路,最后回房,关了大门,重定位子,继续打牌。台面有了变化,梅瑞是一直放牌,专让康总吃,碰。生牌,嵌牌,样样开绿灯,只看紧了宏庆,嗒不着一张。 打到半夜,房子四面漏风,楼上有窗吹开,时轻时响。汪小姐说,宏庆上去看看。宏庆不响。
康总拉紧衣领说,有点冷了。梅瑞说,吃夜宵吧,我来烧菜泡饭。汪小姐不响。宏庆说,我 来。于是大家停手。宏庆弄了泡饭,四个人吃了。
梅瑞自言自语说,夜里,我就跟汪小姐一个房间了。宏庆说,是呀。梅瑞笑说,不好意思, 拆散夫妻了,其实,我住厨房间,也可以的。汪小姐笑笑。康总说,我可以住厨房。汪小姐说, 厨房万一有蛇虫百脚呢。梅瑞婉然说,其实,我可以跟康总住一间,我咽地板。康总说,当然我 咽地铺,我无所谓。听到此地,宏庆笑笑,拣出红中,白板各一对说,大家公平自摸,摸到一 对,就同房。汪小姐笑说,又发痴了,十三点。宏庆笑笑,四张牌搓了长久说,摸。梅瑞满面犹 豫说,康总先摸。宏庆说,先声明,摸到做到,翻牌无悔。康总摸了牌,翻开一敲,红中。梅瑞 说,宏庆摸。宏庆做势,台面上兜了几圈说,让汪小姐摸。康总说,应该叫老婆大人。宏庆说, 老婆太年轻,太漂亮。汪小姐不响,表情紧张,慢慢移出一张牌来,一推,白板。梅瑞看定宏 庆。宏庆说,看我做啥,摸呀。梅瑞说,为啥我摸。汪小姐笑说,其实再摸一张,就晓得结果了, 不许胡 调了。梅瑞摸了牌,麻将老手一样,只是捻牌,用力捻好久,不翻。宏庆说,是啥牌,讲 呀。梅瑞呆了呆,结果慢慢翻开牌来,白板。开初的热闹,一场虚惊,台面变得冷清。四个人讪 讪立起来。汪小姐也就讲定,此地无意久留,明早立刻回上海。
大家各自回房。康总靠定床 头说,老天爷有眼,否则这一夜 ,就闯了穷祸。宏庆说,为啥。 康总说,真想得出,摸牌,猜房间,脑子有吧。
宏庆不响。康总说,我跟梅小姐住一间,无所谓,如果是跟宏庆老婆汪小姐住一间,明早 见了面,我可以讲啥呢,我哪能办。宏庆说,啥意思。
康总说,也就讲不清爽了,我就是再三声明,一夜 打地铺,汪小姐也证明,两个人,一夜 太 平无事,宏庆会相信吧,从此以后,宏庆一直横想竖想,要不断思考,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一夜 真实情况,这对男女,究竟是做了生活,还是各管各,水冷冰清,这一夜 ,对宏庆来讲,永远是 空白,是故事了。宏庆不响。康总说,同样,宏庆如果跟梅瑞一个房间,老婆大人会相信宏庆 吧,相信宏庆清白吧,再好的夫妻,也要乱想,夫妻之间,不如朋友,永远不会相信对方。宏庆 不响。康总说,做朋友,肯定做不成了,这一夜 ,永远谜语了。宏庆说,放心好了,我如果摸到 这种牌,肯定是“黄和”的。康总说,讲得好听。宏庆不响。此刻隔壁房间,有一张旧式大床 ,汪 小姐,已钻进帐帏深处,梅瑞解开纽扣,慢慢缩进土布棉被里。汪小姐说,这顶床 ,一定也是周 家的,古董店行话,这叫“暮登”,意思是夜里攀登,每夜攀高登远,争当先锋。梅瑞笑说,搞七 捻三。汪小姐说,三面镶花板,简直雕刻成一只房间了,难怪旧社会,要三妻四妾,床 如果不宽 舒,夜生活哪能办。梅瑞轻声说,就算大房二房,也应该是分开的。汪小姐说,不一定了,这顶 帐子实在是宽,接待一妻两妾,绰绰有余,三个女人唱台戏,这个周老爷,一定跟不少女人咽 过,一到夜里,就不太平。梅瑞说,不要讲了,我觉得恶陰了。汪小姐说,此地,有过多少男女 声音,做过了多少坏事体。梅瑞一吓说,停停停,不要讲了,我觉得,枕头也龌龊了。汪小姐 说,嘻嘻哈哈,左拥右抱,左右逢源。梅瑞浑身一抖说,不要吓我了,寒毛竖起来了,不要讲 了。汪小姐说,我想想真是可惜,这一趟,阿宝不来。梅瑞不响。汪小姐说,阿宝是不错的。梅瑞曼声说,真要我来讲嘛,康总更有风度。汪小姐不响。梅瑞说,我只是不明白,康总跟 康太的关系,还算好吧。汪小姐说,啥意思。梅瑞说,只是随便想到。汪小姐说,康太,实在标 致,既漂亮,又温 柔,夫妻两个人,情投意合,一辈子像情人 ,据说夜夜吃交 杯酒。梅瑞不响。 汪小姐说,所以康总,不可能有外遇。梅瑞不响。汪小姐说,对了,阿宝为啥不结婚呢。梅瑞 说,我不了解。汪小姐说,心思太深了,对吧。梅瑞不响。汪小姐说,记得以前谈生意,阿宝真 细心,我落座,扶定椅背,我起身,帮穿大衣。梅瑞冷漠说,这算啥呢,最多发几粒糖精片,有 啥营养吧。汪小姐不响。梅瑞说,宝总,也就是一般生意人,普通上海男人,康总随和多了。汪 小姐不响。此刻,门窗一阵风响,两个女人,各怀心思,灯短夜长,老床 老帐子,层层叠叠的褶 皱,逐渐变浓,变重,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