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总不响。梅瑞说,因为心情太差了,当时有朋友,介绍了北四川路的男人,我见面一看, 衬衫领头不干净,还欢喜抖脚,但有房子,心里叹了一口气,就匆忙结婚了,以后晓得,我每走 一步路,总归是错。康总不响。梅瑞说,现在社会,我看得上眼的男人,要么是单身坏人,要么 是已婚好人,尤其我这种已婚女人,跟男人来往,对方也许觉得,我大概准备换男人了,准备 搞政变,其实,就算我跟北四川路老公分手,根本也不想再结了。康总说,以后的事体,难讲 的。梅瑞说,新婚阶段,我基本是纯洁女青年,毫无经验,根本不懂,后来觉得不对了,每到夜 里,也就是。
梅瑞吃一口茶,不响。康总说,一到夜里,老公出去打牌,还是跳舞。梅瑞不响。
康总吃了一口茶说,我想到一个笑话,我姑妈新婚阶段,姑丈每夜要出门,讲是出去听 书,其实是去跳舞,姑妈想了一个好办法。梅瑞笑了笑。康总说,我姑妈。梅瑞说,我老公不跳 舞。康总说,备一双白皮鞋,擦得雪雪白,让姑丈穿,如果去跳舞,鞋面上就有女人踏的脚印, 是逃不脱的。梅瑞笑说,这算啥呢,舞搭子可以带一双男式皮鞋呀,还有了,女人舞功好呢,细 心呢,备一管白皮鞋油,一把刷子呢,一点印子看不见。康总笑说,过去的人,是老实。梅瑞吃 一口茶说,每趟,我一讲到要紧关子,康总就插进来胡 搞,姑妈,皮鞋,跳舞,这是成心的。康 总说,是我忽然想到。梅瑞说,我真不好意思讲了。梅瑞不响。康总提示说,梅瑞结了婚,到了 夜里。梅瑞含羞说,夜里嘛,是男女这方面,出了大问题了,上海人讲,等于银洋锻槍头,软脚 蟹,等于放炮仗,一响就隐了,我这样形容,康总就要想,既然这方面有问题,小囡啥地方来, 我只能老实讲了,是几个月后,我为男人请了一个开方医生,开了一帖药。康总说,从来没听 到过。梅瑞说,上海嘛,样样有神奇,这种求方子,开药,老规矩,多数是诚心诚意的女人,这 个医生,也等于送子观音。康总说,男医生叫观音。梅瑞说,观音菩萨,中性人嘛,可男可女。 康总不响。梅瑞说,一帖药,一千九百块,我男人吃了,夜里的胃口,完全吊足了,时常还加 班,开小灶,两个礼拜,弄得我浑身蚂蚁爬,天天全鸡全鸭,七荤八素,小囡也就有了,结婚几 年里,我也只有这两个礼拜,真正做了一趟女人。
康总不响。梅瑞说,后来,男人就住院了,手脚发冷,每天咳嗽。康总说,完结,风月宝鉴 了。梅瑞压低声音说,男人怀疑我,请的是游方江湖郎中,讲我是害人精,我觉得冤枉,女人有 这种要求,再正常不过了,为啥只怪郎中,不怨自家,唉,只怪我,婚前缺少知识,太纯洁,婚 后吃苦头。康总说,老公现在呢。梅瑞说,请了长病假,顺便照顾小囡。康总说,这个开方医 生,后来判了几年。梅瑞说,啥。康总说,起码十年官司上身。梅瑞说,哪里会呢,预约挂号,根本也挂不上,到处有邀请,经常去外地巡回门诊,收了多少锦旗呀,等于女界知音。康总说,这 帖药,男人眼里,是泉下骷髅,梦中蝴蝶,吓人的。梅瑞说,啥意思。康总说,吊出男人一生一 世的力道,火线上岗,突击加班,以身殉职,基本完结了。
梅瑞腰身一扭说,康总真自私。康总说,女人比较天真,比较笨,高级骗子,全部是男人。 梅瑞说,因此,我预备离婚嘛,我姆妈,也预备离婚。
康总吃一口茶说,姆妈还好吧。梅瑞说,我爸爸一同意离婚,姆妈就开始跟我吵,昨天还 埋怨我,为啥急急忙忙整理箱子,打包皮。我讲,姆妈要去香港了,不准备再回上海,我来帮忙, 有啥不对呢。我姆妈就哭了。
其实我也难过,哭过几趟了。我姆妈讲,梅瑞想要房子,可以的,姆妈就要去香港,跟小开 结婚,上海老房子,根本不需要了。梅瑞吃了一口茶,拿出化妆镜看了看说,我讲到现在,心里 一吓,讲不出口的事体,为啥样样会讲出来。康总不响。梅瑞挺直腰身说,其实呢,我跟离了婚 的女人,基本是一样了,一个人单过,就是孤独,如果有男人对我好,不管对方是已婚,未婚, 我全部理解,我不会添对方任何麻烦,两个人一有空,就可以见面。康总不响。
几月后一个上午,康总从无锡回上海,司机开收音机,家常谈话节目,一个女人讲感情经 历,声音与梅瑞近似,康总忆起一片桑田,不近不远一对男女,顾影翩翩,清气四缭,最后是灯 烬月沉,化为快速后退的风景。此刻,康总忽然想与梅瑞聊天,虽然康太,同样讲东讲西,态度 温 和,大学里就是有名的糯米团 子,糯,软,甜,结婚多年,要方要圆,随意家常,但天天面对 糯米团 子,难免味蕾迟钝,碰到梅瑞,等于见识“虾籽鲞鱼”,即便梅瑞一再谦称,是白纸一张, 自有千层味道,等于这种姑苏美食,虽然骨多肉少,不掩其瑜,层层叠叠,浑身滚遍虾籽,密密 麻麻小刺,滋味复杂,像梅瑞的脾气,心机,会哭会笑,深深淡淡,表面玲珑,内里凌厉,真也 是鲜咸浓香。康太与梅瑞,等于苏州“黄天源”糯米双酿团 ,PK“采芝斋”秘制虾籽鲞鱼,乐山乐 水,无法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