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最是喜欢唐诗宋词的,虽没有倒背如流,可看见了还是能记起几句。闻言,忍不住睁一只眼偷偷转头瞄了屏风们一眼。见倚窗而放的一扇似乎上面是镂空的月亮,下面彩云朵朵,月亮里面有一个人。荷沅心中一动,会不会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一时两条腿犹如鬼差神使似的自己会站直了,一二三开步走,走到屏风面前,这是李商隐的《嫦娥》,那是王维的《阳关三叠》,舞剑的该是杜甫笔下的公孙大娘的弟子吧,弹琵琶的是白居易的商人妇?还有一夜飞渡镜湖月的李太白,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屏风上面虽然蛛网缠绕,可古物的厚重还是历历可见,上面雕刻的花鸟草虫倒也罢了,热闹而已,难得的是人物个个栩栩如生,眉目宛然。而最难得的是,屏风的下半截几乎没什么雕琢,正好可以清晰看出黄花梨细致的金花木纹。上面大巧,下面不工,对比强烈,反而看着惊心。
荷沅看得爱不释手,站屏风前神魂颠倒。心中恶狠狠地想,爸妈退回来的七万元放一张存单里存着,要不干脆提出来,正好余下的钱还可以做生活费。买了一套桌椅已经得罪光了所有人,再加一笔不会再坏到哪里去,再说,爸妈只有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不认她?祖海青峦最后还是会原谅她的吧?又不是原则性错误,多年好友难道都不理了?不怕不怕,大家都爱荷沅,不会离开她。可是六万啊,加上桌椅,都可以买下整幢安仁里的房子了,买房子那么要紧的东西都已经被他们埋怨了,买百无一用的屏风呢?
荷沅知道,今天要是不付款,却任由屏风放在安仁里的话,祖海回来看见一定会连夜叫人搬回宁老家。而现在如果让宁老把东西搬回去,荷沅不知道屏风最后会不会被别人占了去,想起来心头就跟割肉似的。可是付款?六万啊,还是割肉。但此割肉与彼割肉感觉不同,千金散尽还复来,错过这屏风,过了这一村就没下一店了。荷沅只觉得整个人犹如发飘似的会晃,脑子又乱又热,心中正方反方轰轰烈烈地掐架。
终于,荷沅一蹬脚,走到宁老面前,坚决地道:“我所有的钱,扣去要给祖海的地毯费,生活费,还有明年的学杂费,我还可以给五万块,再多没有了,宁老你和济源公说一下,可不可以,如果可以,我不怕我爸妈揍了,现在就去把五万块定期拿给你,我们出条子说明交易成功。如果不行,宁老你搬回去吧,我总不能众叛亲离地买下一件值房子价钱的玩物。”
宁老仔细看了荷沅好一会儿,见她脸上冷汗泠泠,神色肃穆,知道她心中天人交战,便起身道:“好,我与济源公肝胆相照,可以代济源公答应你,五万,没二话。这是我出的两张条子,说明我们的交易情况,你我都在上面签字按指印。天不早,去银行取钱吧。”
荷沅道:“请济源公自己拿身份证过来签字拿钱。否则以后说不清楚。”宁老道:“好的,我去街道打电话给他,你先去银行吧,哪个银行?我们去那里等。”
荷沅恍恍惚惚地又付了五万出去,心中不知什么味道地回来,坐在酸枝木椅子上,对着黄花梨屏风发呆。要死了,一下出去近七万元巨款,会不会真的众叛亲离?桌椅还可以算是有用,可屏风呢?黄花梨的屏风显然保养不好,不知有多少年没上蜡了,又满是灰尘。荷沅不敢静坐,怕坐久了胡思乱想,干脆起身拿了毛巾擦拭屏风。仿佛悠悠然有极清淡的香气传出,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有,书上有说,黄花梨有香。
屏风转弯抹角的镂空里面,积累的灰尘都不知有多少年历史了,荷沅清理了半天,将一百支光的电灯拖过来照着,都才清理了不到半个屏风。眼花手酸的罢手准备晚餐,看手表,已经是六点,可见祖海又和朋友喝酒去了。但愿祖海喝得醉醺醺人事不省地回来,能躲过一夜是一夜。
简单炒了个蛋炒饭,泡了紫菜汤,才端出来准备奢侈地坐在酸枝木椅子上吃饭,听大门被有节奏地、听似有礼貌地敲响。荷沅心惊肉跳的起身,希望是祖海或青峦,不是外人,但又怕是他们两个人。可要来的还是躲不过,荷沅横下心走到门边,轻问一声“谁啊”。外边一个男声怪里怪气地用普通话回答:“我是隔壁柴碧玉女士的侄孙王是观,不知道可不可以参观我父亲出生的房子。”
原来是柴碧玉从美国过来的侄孙,怪不得说话声音洋腔洋调。荷沅放下心来,打开门请人进来。王是观浓眉大眼,与荷沅的大学同学们一样朝气蓬勃。他不像社会上所有有点头脸的人那样西装笔挺,还悬挂一条领带。他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圆领毛衣,里面露出红白格子的衬衫领子,下面穿的是一条牛仔裤,看上去干净时髦,而他高大的个子,活跃的眼睛,似乎总是在笑的脸,又让他看上去好像动感十足,整个人无一丝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