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口述自传(第一章 孩童时代发现的语言世界)(4)
时间:2023-04-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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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母亲来说,竟没有一个可以靠得住的人,又存在粮食不足的问题,于是母亲在我家与河流之间的河滩上开拓出旱田来,在那里种上蔬菜,面色阴暗地劳作不休。
——那是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啊……很多作家都是一九三五年出生的,各自写了十岁前后有关战败的记忆,这是因为有着强烈的时代刺激的缘故吗?
从学龄说来,同属于一个年级的人之中,有剧作家井上厦①。他有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父亲,在他父亲去世后,便由他母亲一手拉扯着长大成人。他生活在都市里,而我生活在山村中,我们都经历过生活的种种变故,度过的少年时期多有相似,因而我对他抱有一种亲近感。尽管自己显然是一位知识分子,却没在大学里担任教职,也不在公司或政府里工作,经历了波折四起的青年期之后,最终成为了剧作家的,是井上厦先生。比我小上两岁,孩童时代好像在横滨遭遇了大空袭的,则是古井由吉②先生。此人是德国文学专家,却辞去了大学教师的工作,走上了作家的道路。
我们在巨大的变故——经历过战争,那战争后来因战败而结束,进驻军以及占领军来了,新的国家体制开始建立——之中度过了十岁至十四岁那几年光阴,因此,我们知道社会是变动之社会,我们的心境难以稳定。至于稳定的未来以及社会的繁荣,则是连想也不曾想过。战争以及战败前后那些巨大变故,造就了我们这些小说家和剧作家。早在孩童时代,就已经知道“物事变故”,而这一切对于想象力的生成和发展是非常有效的。
还有那位虽是巴勒斯坦人,却生长在埃及,后来在美国接受了大学教育,终生在纽约担任大学教授的爱德华·萨义德①,他也出生于一九三五年,后于二〇〇三年故去了。作为巴勒斯坦人,他作了具有社会影响的发言并付诸行动,度过了确实屡经波折的人生。他是一个境况优裕的家庭的儿子,接受了精英教育,确实是一位与我年岁相同并具有同辈感觉的友人。
——在日本,这也算是度过向战后学制过渡的初中、高中时代的那一代人了。
是这样的。我六岁时进入的那所学校,叫做大濑国民学校,是仿效德国学制的产物,在战争结束后又持续了两年。我和井上厦先生同属于一个孩子群体,进入国民学校学习,其后又从国民学校毕业的那个唯一的孩子群体。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一九四六年颁布新宪法并于翌年也就是一九四七年实施。与此同时,教育基本法得以制定并成立了新制中学。如果我们村子里不成立那种新制中学,我就无法继续升学了。当时,从我们村子步行可及的周边地域内没有旧制中学,如果要去上学,就只能在松山租住民房以便就近往来于学校了。而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哎呀,就只能是非常优秀的孩子了。由于父亲故去,我对继续升学之事便断了念想。然而,村里却建立了新制中学,于是所有孩子就都可以继续升学了,我也欢天喜地的去了那所学校。据说教育基本法是孩子们今后的教育之根本,我便请老师让我看了看,还将其抄写在纸上,觉得这是为孩子们制定的一部很好的法律,尽管这部法律面对的是国家,而非我们孩子(笑)。
老师们也非常热心地学习崭新的民主主义体制,经常对我们说什么“你们,要自主性地去干!”、“要民主性地去干!”等。那时,我被推选为儿童农会的负责人,也办了个小小的实业,是职业课老师和我一起做的。我们俩从大人的农协那里借来当时的十万日元,搭建了设有哺育鸡雏大温箱的小屋,养了两百只小鸡并卖给了农家。
其后,我加入新组建的棒球部并担任游击手。那时又能读书,又能自由自在且充实地生活。初中毕业后,便自然而然地升到了邻镇的新制高中。
——您是一九五〇年四月升入高中的,当时还处于占领之下,可以想象,战后的混乱以及粗野的氛围,在农村的各个角落也卷起了形形色色的漩涡了吧。翌年,您从当地的县立内子高中转学到松山东高中的高二年级,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根据爱媛县辖内的学区制划分,此前去了松山、宇和岛、大洲那些近郊的学生,要回到原籍所在地转入本地的高中。在高年级学生里,也有一些人曾当过军队的预科练习生,这种人纠集在一起,扩展了借助暴力控制同学的网络,一旦被高年级或棒球部里那些不良少年的小团伙给盯上,就会吃上很大苦头。我的身上原本就有一种无所顾忌的个性,加之在新制中学所感受到的自由氛围,便不加思索地在作文里写了棒球部那些倚仗暴力的事例。于是,我也被画入了被盯梢的那类同学,虽说也曾进行一些抵抗,却还是觉得没必要再在这所学校里待下去了。我就向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母亲便表示“那也可以吧!”现在细想起来,估计母亲曾去学校和校长先生商量过此事。高一第三学期时,班主任就对我说:“已经定下来了,你就转校去松山吧。”我觉得,老师大概是想从遭受校内小团伙迫害的学生中拯救出一个人来,况且,校内这个小团伙与镇上的不良少年好像也有所勾结。这位老师还帮我寻找可以租住的民房,母亲也四处筹措费用,我就这样转学到松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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