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哭得像痛苦的孩童。
锹牙鹿群挤在一起取暖,浓密厚实的毛皮保护着它们不受风暴的严重侵袭。它们站成一个圈,把哀叫发抖的幼犊围在中央,将自己顶着巨角的头低垂向雪地,紧闭眼睛抵御飞旋的雪花。尽管呼出的水汽冻结了口鼻,但它们仍然坚持牢牢驻立在原地。
狼和熊蜷在各自的洞穴里等待风暴过去,前者可以和同族们相互慰籍,后者只能孤独的听天由命。不管多么饥饿,什么都不能促使它们出去觅食,除非哀恸的寒风停止哭嚎,迷眼的雪花厌倦飞舞。
这股风暴从海洋咆哮而来,袭击了卡玛廓村,撕扯着用巨大海兽骸骨撑起的皮帐篷。在此居住了无数年的巨牙海民知道,等这场风暴过去,就得修补渔网和陷阱了。就连他们坚固的居所也常常在这样的风暴中受损。他们聚集在深深掘进地里的集会大屋里,绷紧顶蓬抵御风暴,同时点燃冒烟的油灯。
长者阿图克没有说话,而是波澜不惊的等待着。过去七年中,这样的风暴他见识过好几次。他活了很久了——牙齿的长度和泛黄的程度、棕色皮肤上的皱纹,无不证实了这一点。但这场风暴绝非寻常,甚至不是大自然的风暴。他扫了眼族里的年轻人,不由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寒冷,不是因为面对众人,而是因为恐惧。
“他在做梦了”,一个孩子小声说,他眼睛放亮,翘起胡须。
“安静,”阿图克厉声说,一时没有控制好语气。孩子吓住了,不敢再出声。四周只剩下风雪的悲泣。
低沉的吟唱如轻烟般袅袅升起,没有歌词却含义深远,与各种声响潺潺汇流:击鼓声、摇鼓声、骨器敲击声,仿佛激荡的暗流,潜伏在无言的呼唤中。环绕着坦卡雷村的兽皮围栏减弱了狂怒寒风的侵袭,用最坚韧的皮革绷起的弧顶小屋提供了宽阔温暖的室内空间,傲视着这片苦寒冻土。
但深沉浑厚的仪式古歌也难掩风啸的滋扰。踏着仪祭之舞的,是位名叫卡米库的萨满,他不慎踏错一步,蹄子笨拙的撞到了地板上,但很快便纠正过来。专注,关键就是专注。只有这样才能驾驭元素使之服从役使;也只有这样,他的同胞才能在这片严酷无情的土地上求生。
汗水濡湿了舞者的毛发,他棕色的牛眼因专注而紧闭。现在双蹄找回了蕴含着能量的节律,于是他扬扬头,短角刺向空中,尾巴也随之抽打着。周围是和他一样的舞者,尽管雪片和冷风不断从屋顶的烟孔倒灌进来,篝火仍然顽强的熊熊燃烧,连同舞者们炽热的体温一起温暖着整个大厅。
每个人都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尽管通常他们都能对风雪有所控制,但这次,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能力。是的,他们做不到,因为这不是寻常的雪暴,而是他的杰作。但他们可以用舞蹈、盛会和欢笑来藐视这场猛烈的袭击。他们是坦卡族人,艰难险阻从来就无法摧垮他们。
外面苍白的世界凶险躁狂,大厅里却温暖寂静。一人高的壁炉填满木柴,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成了整个空间里唯一的声响。精雕着各种珍禽异兽的炉台上方,挂了一副巨大的锹牙鹿角。雕饰成龙头型状的壁架衔有明亮的火把。这座足以容纳几十人的大厅以数根粗大的石柱支撑,弥漫其中的温暖橘色火光将黑暗驱到了各个角落。冰冷的石地板上覆盖着北极熊、锹牙鹿和其他生物的厚实皮毛。
一张厚重的精雕长桌几乎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用它招待三四十人也足足有余,但现在只坐了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兽人,一个男孩。
当然,这全是幻景。坐在长桌主位的男人非常清楚这一点。他的位置稍高,座椅巨大而且雕饰华丽,但并非王座。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一直在梦,已经梦了很久,很久。这座大厅以及大厅里的锹牙鹿角、炉火、长桌——乃至兽人和男孩——全都不过是他梦中之物。
坐在他左手边的兽人十分年老,但仍然精力充沛。他下颌宽大,扑朔摇曳的火光凸显出脸上恐怖的纹绘——一个诡异的骷髅。他曾经是个驾驭无尽力量的强大萨满,而现在,即使作为男人梦中的幻像,他也是那么威势逼人。
男孩却不同。也许过去他曾是个英俊少年,有着海蓝色的大眼睛,清秀的五官,还有一头金发。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现在,他一副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