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声讲,假老婆,我是假老公,假老婆要发嗲,对真老公去发。汪小姐笑一笑说,小毛是 至真的好男人,等我有空,就来拜访。阿宝不响。小毛说,事体,大致就是这样。
十天后黄昏,路灯亮了一点,正值退潮,莫干山路地势,已高出苏州河水位,空中是初春 的河风。沪生与阿宝到得稍早,经过路口,先踏上附近昌化路桥,到对岸“潭子湾”棚户走一圈。 少年时代,沪生跟随小毛,来过此地游玩,暮色苍茫,眼前是大名鼎鼎的两湾,潘家湾,潭子 湾,蛛网密集的狭弄,正准备拆迁,灯火迷离 ,人来人往,完全脱离少年时代记忆。两个人走了 一段,沪生看手表,阿宝买一张夜报,忽然想到上海历史里,反复来往于此的烈士顾正红,思 古幽情,随之而生。待等两人原路返回,眼前的河面,已黑得发亮,远见一艘苏北驳船,等于沪 西一条不烂之舌,伸出桥洞一截,椭圆船头翘于暮气中,上有小狗两只,像舌苔上两粒粽子 糖,互相滚动,一转眼,弹跳到岸上,隐进黑暗里。两人沿河浏览,登桥眺远,惠风和畅,船鸣 起伏,河床 在此宽阔,折向东南。正东的远方,是火车站如同瀑布的星海,流人墨玉的河中,与 逐渐交 会的两支夜航船队,化为一体。阿宝说,白萍有消息吧。沪生说,上个礼拜,收到澳大利 亚来信,称已经有了身份,跟一个菲律宾华裔男人生了小囡,如果我想去发展,可以代办 ,条 件是,到了澳洲,就办离婚,两人就此分手。阿宝说,还算有良心。沪生说,我根本不回信,让 我一个人到墨尔本,蹲到马路旁,天天看汽车,我发痴了。阿宝不响。两个人下桥朝南,避让上 桥卡车,进人莫干山路老弄堂。
这天夜里,是小毛摆酒请客。小毛电话里解释,是替春香还愿。沪生当时说,这也太客气 了。小毛说,如果沪生有小妹妹,老相好,尽量带过来,一道谈谈聚聚。沪生笑笑。小毛说,真 也不是对路,沪生朋友圈子,基本是女律师,女干部,女秘书,知识女人,不方便对吧。沪生笑 笑说,有我就可以了。小毛说,弄堂小百姓,台面寒酸,不好意思带来,我理解,这就我来安 排,吃酒要热闹。此刻,沪生与阿宝走进小毛房间,先是一吓。房间里已有五六个女人,圆台面 摆好,二楼薛阿姨端上电暖锅,生熟小菜。小毛是突发胃病,胸口包皮一块毯子,居中坐定。来宾 除了建国,招娣,菊芬,小毛指三个年轻女子说,我三个小姊妹,大自鸣钟拆迁之前,理发师退休,店堂做过几年发廊,这三位妹妹,社会上叫发廊妹,相当无情,我取名中妹,发妹,白妹, 啥意思,麻将打得好。中妹说,多少难听。白妹说,我欢喜,我觉得好,我皮肤白。小毛说,三姊 妹重情义,平时有啥事体,样样来帮衬,自家人,就特地请过来,陪我的老兄弟,酒要女人陪。 小毛裹紧毯子,吃牛奶,吃一片白面包皮。三姊妹连忙请沪生阿宝人座,形成三夹两。建国笑笑 说,赞的,一人身边,两个妹妹,像模像样,吃酒有心得。三姊妹斟酒搛菜,殷勤体贴。建国不 动筷子,自称土方小老板,两瓶白酒的量。小毛介绍另两位女士说,这位,是招娣,我老房子二 楼邻居。沪生说,二楼,应该是银凤呀。阿宝说,这不提了。
招娣说,男人为啥,个个记得银凤。小毛打断说,招娣的前夫,是警察,离婚独身之后,男 朋友不断,年纪个个比招娣小,唉,我想到上海纺织厂,压锭一千万呀,完全敲光拆光了,当年 招娣,是年度生产标兵,一双巧手,结果是帮人看服装店,做营养品,是作孽。招娣一笑,端详 说,两位阿哥的气色,真是不大好,工作太辛苦了,就需要补营养。小毛说,招娣,等一等再传 销,我先介绍,我同事菊芬,车问跳舞皇后,脚法赞,腰身软,男步女步全懂,钟表厂关了门, 承包皮街道小舞厅,也办过婚介,结过两趟婚,现在的老公,是三婚头了,结过三次婚,对菊芬, 百依百顺,最近,特地开一间棋牌室,让菊芬解恹气,我也就放心了。菊芬一笑,文绉绉端了 杯,做样子说,全靠我阿哥大媒人,耶稣保佑我阿哥健康,保佑春香阿嫂,天国里开心。小毛 说,做女人,先就要对自家老公好,就算外面有户头,有了外插花,对老公还是体贴,就是好女 人,正常女人,聪明女人。菊芬不耐烦说,可以了,我已经晓得了。小毛说,千好万好,老公最 好,调胃口,可以的,不可以影响到老公。菊芬面孔一红说,阿哥,身体不适意,少讲一点可以 吧。二楼薛阿姨此刻也坐进来,一台子人,吃吃讲讲。建国说,一直听小毛讲两位老兄弟,总算 又见面了。阿宝说,是呀,当年为了蓓蒂的钢琴,大家开到杨树浦高郎桥,去寻马头,建国兄, 真是帮了忙。建国眼圈一红说,不谈了。沪生说,现在还打拳吧。建国说,废了多年了,来,上 海人不欢喜敬酒,我自弄三杯。沪生端杯,建国已经吃了两盅。小毛说,三个嗲妹妹,代我敬客 人呀,不要做木头人,拨一拨动一动。中妹说,我先吃一点菜。小毛说,法兰盘已经吃得铺开 了,肚皮有救生圈了,寻男人是难了。中妹说,下作。小毛说,发妹先吃一杯。发妹说,阿哥讲 啥,我做啥。发妹仰面吃了一盅。沪生也吃了一盅。白妹说,二姐姐做啥,我做啥。白妹也一口 吃了。阿宝一吓说,慢一点。小毛说,不要紧,三姊妹有酒量,阿宝,咪一咪就可以。中妹说,不 可以,我要跟阿宝吃满杯。招娣说,上来就疯。菊芬说,中妹乖,阿姐已经头昏了,不要弄得棋 牌室一样,乌烟瘴气,乖一点。建国说,上次的女人,为啥不来了。招娣说,啥。小毛说,就是我 的假老婆。菊芬说,对了,小毛的假户头,为啥不来。招娣说,这个女人不错,买过我产品。小 毛说,传销基本功,要记牢名字,汪小姐已经来了几趟,产品买了不少,还是记不住。招娣说, 当我两个新阿哥面前,讲我做传销,应该吧。建国说,记得上一趟,汪小姐就想醉一醉。小毛 说,有了喜的女人,可以醉吧,是散心,这次听说,我要请沪生阿宝,汪小姐电话里一吓讲,啊 呀,我动胎气了,我过不来了。我讲,汪小姐,客气啥呢,大家老朋友了,过来坐。汪小姐讲,假 老公,我肚皮不适意了。我听了笑笑。汪小姐讲,求求小毛,阿宝沪生面前,不要提我汪小姐三 个字,社会太复杂了,答应我。我讲,老弟兄见见面,有啥呢。汪小姐说,一定不要提到我呀,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