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整幢房子里,只有我跟阿姨两个人,穿堂风陰凉,阿姨走进房间,我觉得正常,但是 嗒的一响,阿姨锁了门,我觉得不对了。阿姨进了后间,我跟进去,地方太小,大床 旁边,只有两尺距离。我讲,阿姨啥地方不适意。阿姨撩开衬衫讲,腰眼连到大腿,酸是真酸。我讲,阿 姨,还是请到外面大房间,骨牌凳上坐稳,刮痧,还是推拿。阿姨说,外面太亮,我难为情,还 是此地吧。阿姨讲得有理,后间比较暗,床 上一张篾席,静一点,陰凉。我讲好吧。刚刚讲了这 句,阿姨的衣裳,撩到胸口以上,下面褪下去,褪到小腿。我一吓讲,喂,阿姨,阿姨。阿姨不 响,横到床 上,背朝上,全身摆平,肩胛一直到膝盖,全部是光的。我吓得要死。小房间暗,老 席子酱油颜色,当中雪白一段,好比半夜三更,淘箩里摆了一段藕,一段山东白萝卜,一段刀 切馒头。眼前这一段,雪雪白,看不到一粒痣,看不出年龄。我心里穷跳,表面无介事。我讲, 哪里酸痛呢。阿姨讲,动手呀。我揿上去问,此地是吧,对吧。我心里问,现在哪能办,哪能办, 我这是寻死,作死。沪生说,哪能办。阿宝说,不晓得哪能办。沪生说,后来呢。小毛看看周围, 放低声音说,我想来想去,跟自家讲,小毛不是这种人,见得多了,要静下来,小毛是有经验男 人,至真男人,不作兴,不可以。沪生说,讲得越来越轻了,响一点好吧。小毛吃一口水,看看 四周说,做人难到这种地步,等于一个人,饿了三四天了,面前摆了一条刀切馒头,发得又松 又软又白,可以看,可以动,可以吃。但我绝对不可以吃。思想要转变,要戒。实在难,难到我 咬牙切齿,眼看精白馒头,脑子要转变,硬要看成一块桐油石灰,一段石膏像,白水泥,我苦头 吃足,我这种情况,阿宝相信吧。阿宝说,相信。小毛说,沪生相信吧。
沪生说,太为难了,这种故事,造不出来的。小毛说,我一面推,一面揿。
阿姨哼起来。我讲,阿姨不要响,不要发声音,外面听见了。阿姨讲,整幢房子,只有两个 人,不哼出来,我不适意。沪生说,要死了,唐僧也经不起这种考验。小毛说,我只能不响,分 心去想隔壁苏州河,想过去香烟牌子,水浒一百单八将,一个一个背,想到呼保义,揿一记,想 到九纹龙,弄一记。后来上下推拿,背脊骨推到大腿,照规矩上下两记,我想语录,一不怕苦, 两不怕死。我娘讲了,一想到领袖,眼目光明,春香讲过,偷的水是甜的,偷的饼是酥的,困难 中,只有求告上帝。我有啥办法。如果我一走了之,也就好了,我心里只背上帝两句,我怕啥, 怕啥,弄得我一身汗,我容易吧,我觉得好了,光明了,思想转变了,可以做雷锋,可以不近女 色。推拿医生,看来是最苦的职业,结果,我弄了三十多分钟,必须不停推,拿,问,让阿姨有 面子,后来,阿姨不响了,一声不响。我讲,阿姨,可以了,可以起来了。阿姨一声不响。我走到 外间,等了一歇,阿姨穿好衣裳出来,闷声不响,面色不好,低了头,开门出去,哐的一关门, 就走了,谢也不谢一句。三天里,薛阿姨见了我,根本不睬。小毛停下来,吃了一口水。沪生不 响。阿宝也不响。护士 进来发药。走到旁边床 位,老先生挺尸一样要坐起来,手绑到床 上叫,妈 妈,妈妈呀。沪生说,小毛万一忍不住呢,其实,年龄不是问题。小毛说,薛阿姨四个女儿,个 个厉害,经常回娘家,包皮括四个女婿,见了我,本就是面孔铁板,板进板出。如果有了这种故 事,阿姨的脾气,也不了解,万一天天要推要拿,要嗲要叫,天天要做,我等于顶石臼唱戏,女 儿女婿八个,弄堂里老老小小,这一大批人是啥反应,有啥好结果,我跟我的姆妈,如何交代, 以后,难做人了。
二
沪生接电话。梅瑞说,沪生现在忙吧。沪生说,是梅总啊。梅瑞说,又不是陌生人,叫我梅 瑞。沪生说,有啥吩咐。梅瑞说,请教一点私人事体,嗯,就是我离婚的遗留问题,有空吧。沪 生说,是谈小囡问题。
梅瑞说,也可以讲。沪生说,这要面谈了。梅瑞说,先问几句。沪生说,我现在忙,下午我 过来吧,顺路的,谈半个钟头,就可以了。梅瑞说,真要面谈呀。沪生说,是的,我不收费。梅瑞 笑笑,沉吟一刻说,非要去外面谈。沪生说,我现在忙。梅瑞沉吟,有点迟疑说,要么,三点钟。 沪生说,好,讲个地方,我过来。梅瑞沉默许久说,要么,虹口天鹅宾馆可以吧。沪生觉得远, 也只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