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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丽思中国游记(43)

时间:2012-08-0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沈从文 点击:

  仪彬姑娘又告阿丽思,假若是在先已听到傩喜先生谈过“喽罗”“保标”“买路钱”
  等等名字,那就应预备把些条款的新名词全弄明白,省得到后“带过”(带过是那里人全懂的,意思是负罪,仪彬特别又解释过了)。
  阿丽思听到一番话,才懂到在船上七百三十九样的忌讳,落码头整一百样的手续,吃东西四十七样的方法,以及……她如今只预备走了。又象在先那么在家中尽呆候傩喜先生出发一样,日子觉长了一点,却难过了一点。凡是她所能想到预备的,如象明白一切情形以外,还应拿点虾子给那些乡下人送礼——一种稀有的重礼!你又可以买一点儿肥皂之类放在身边——这个你不妨在有人问到时多说一点价钱,甚至于如……全由自己与仪彬姑娘帮同打算到了。人家说“一 切全预备得很好”,这话一点也无语病!
  阿丽思小姐希望,仪彬姑娘一见到她二哥,就会说,“阿丽思已一切预备妥当,请立即出发这一个荒远的旅行。”仪彬姑娘当真这一天下午就去同二哥谈了。那个瘦青年,却要先听听仪彬替阿丽思指点过的是些什么事,害得这小妹子又把自己曾与阿丽思很详细谈过的事复述一遍。
  考语是“详细之至”。
  仪彬的二哥同仪彬姑娘说:“我还想不到,近几年来,这一条路上又多加了一半新事情,在我出家乡那年,若是你相信我的记忆同你一样好的话,那我至多也只数得出三百七十 样!”他这数字是指仪彬姑娘与阿丽思谈到的“忌讳”的。我们很明白,在这一条短短水程上,每年的战乱,全得这些带兵官来来去去,加上了许多从前不会有的规矩,这并不算奇怪!若是我们在别一意义上,承认“多”比“少”为对,那这就可以作新闻传诵,值得用若干专门外国记者,费不少笔墨来写通讯的地方情形,给一个外国小姐见到,也是本国人对于文化足以自豪于白种人的一个极好机会!
  还有应说的,是关于阿丽思小姐在心里,预备怎么去见见这个行将引她去到中国内地玩的仪彬那个二哥一次。她以为一个同伴,而且又是这么凡事得需要他照料的同伴,在预备上路以前,若不先应当相熟得同傩喜先生一样,那么以后如何称呼,如何谈话,倒是一件费神的事了。
  阿丽思曾把这个意见好好的问过与她隔一层板子谈话的仪彬姑娘,这姑娘却想不到这回事。她没有恰当的回答,只在她为阿丽思设想时,告阿丽思,“下次有空时,我将使你知道我二哥过去的生活。”表示要阿丽思相信她没有空,她把两只手与一个下巴搁在阿丽思住的房顶上,随即便琅琅读起法文来了。
  仪彬姑娘的发愤读法文,这便是将来到法国去的一种“预备”。也亏阿丽思能想到这个,才对于仪彬姑娘答非所问的情形全不介怀,不然阿丽思就会“预备”这友谊分裂的享受了。
  沈从文作品集—阿丽思中国游记第二卷 第六章沈从文
  先安置这一 个这里说到傩喜先生。这个绅士——喔,我记起来了,有人说过,凡是兔子就不应当再称绅士的,因为我们不能随便亵渎这与国家大员有同样权势的可敬的上流人,把这些上流人的称呼给了一只兔子是不应当的。其实则我们为什么对一 匹猫就称它为猫,一匹狗就称他为狗,一个人又有喊作奴仆与老爷的分别,且在各样名称上赋以侮辱与敬重的观念,这个我就不很明白的。一个兔子不配称作绅士,我先以为也许是毛色不白,也许是耳朵太大。
  到后才知不会赌咒与不会说假话,不会讲佛学,不会打坐,不会在济公菩萨面前磕头,不会卑鄙恶浊结党营私,不会吸鸦片烟,不会借各样名分捞取金钱和名誉,便是兔子不能称为绅士的理由。既然如此,我想傩喜先生以后让我们就称为“兔子,或者傩喜先生”好了。
  我敢打一个赌,猜他决不会多心。因为若果只图一种体面的称呼,要傩喜先生去作他所不能作的中国绅士行为,他是办不到的。如今就说这个兔子,让中国绅士成清一色绅士罢。
  这个兔子在茯苓旅馆中,一觉醒来,不见了阿丽思小姐,是不是如一匹平常兔子失了伴后的惊惶乱窜?想来是人人愿意明白的。
  他并不。我说的是傩喜先生,他并不。一个人离开了同伴,不问有无预先交代,想到要去就去,这是顶平常的。至于若为了一件想不到的事而去,比如说,非本意的骤生变故而去,那便更不必惊惶失措了,这理由是“既有了变故如此,也总有变故如彼”。这意思是说去得突然的也来得突然。这阴阳反正凡属对等的现象,中国人固深信不疑,到久了的外国人也能懂这哲理,所以傩喜先生不泰然也不成了。傩喜先生为希望阿丽思小姐突然而回,于是就很不在乎的独在茯苓旅馆住下了。
  至于旅馆中主人,自然更不以为是一种怪事。他们全是能将租界旅馆业章程顺背五次又倒背三次,一个字不差。阿丽思不回决不至于影响到房金,这是章程上有的。若非傩喜先生先应当到柜上去告一声,则阿丽思纵半年不吃伙食,以后结账连饭钱还是拢统算下,傩喜先生也不能擅改章程说不承认。那个二牛(就是那个说下等中国人名字有两个,上等中国人名字作兴五个的二牛),见了阿丽思忽然离开茯苓旅馆,用他深怕小费无着的良心说话,在为傩喜先生开早饭时倒对傩喜先生开了口。
  那二牛一面把一碟腌肝子收回,(因为傩喜先生还不忘记上一次经验,他已不愿再有腌肉类上桌子),乘到傩喜先生说是“上一次同阿丽思小姐… ”,就连连声答应“是,是,告厨房以后不用腌肉”恭敬答语中问到阿丽思小姐的去处。听傩喜先生说不知道,二牛就心中一惊。
  “她不来了么?”
  “谁知道?”可是傩喜先生即刻就看出二牛的失望了,便接着说:“既知道我还在这地方等候,她会来的。”
  “我也想,阿丽思小姐不久就会回来。”
  “你猜想的不错。”
  “可是,我去问问那个活神仙,请他告我们阿丽思小姐去处的方向,先生你以为怎样?”
  傩喜先生并不忘记前一次买茶碗那天活神仙占的卦之无稽,他又不忍使好意的二牛头难过,就说过两天若当真还不得阿丽思小姐消息,就再去求活神仙也不迟。可是到后那二牛不让傩喜先生知道,仍然到那神仙处去卜了一课题到阿丽思小姐方向,顺便问问自己赏号落空不落空。虽然去了三毛钱,不消说二牛可以从这些鬼话上得到了比课金五十倍多的希望。但这件事不必多说了,横顺中国人同神仙、菩萨、关圣帝君与土地二老作交易,总是同买彩票一样,用少许钱可以得到一注财喜,财喜虽不一定可得,然而出钱以后总可以将这钱放大一千倍或一万倍,凭空落到头上的。而且彩栗的信用还不及有些收条的信用为好,这也早为大部分中国人深信不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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