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还有几人称得上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早已退化,大部分私德卑劣,只是一群追名逐利的庸人。至于国外的,你听听:卢梭忘恩负义,对养母兼情妇的求助置之不理,任她贫病而死。他自称没有一个父亲比他更加慈爱,却把五个自己亲生的孩子送进育婴堂,此后不再过问,所谓《忏悔录》,更是假话连篇。易卜生这个鸟人更是十足的市侩,在十分富有后,也只是用五克朗打发掉他的私生子。托尔斯泰从来不承认自己的私生子,也不愿看一眼临死的兄弟;雪莱和海明威一样,看中妇女不择手段地勾引,厌倦了一脚踢开,不管对方死活。”谢不周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最后告诫旨邑,千万不要和所谓的知识分子搞在一起。
旨邑说道:“我才不相信你的野史资料。人们喜欢放大知识分子私人生活中所犯的错误和弱点,我可以举例证明对他们完全相反的评价。我相信一个男人会抛弃女人,但不相信一个父亲会不要自己的孩子,不承认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当孩子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此刻,江水绵绵,垂柳悠悠。旨邑坐在爱晚亭里,眺望了很久。然而她什么也没看到,她心不在焉。她先是想起谢不周的有趣,一笑而过;接着又想起他们关于知识分子德行的争执,她从心底里否定谢不周的看法。对于她来说,常常回忆春节期间的那次危险经历,是莫大的幸福,她也越发坚信,有那个夜晚的存在,除了水荆秋,任何男人都不可能赢得她的心灵和肉体。那件事像她生命中一个永远啃不完,吃不腻的甜饼。
他们第二天早上从电视上得知结果,那次事故死伤惨重,有的淹死在河里,一部分人被踩得血肉模糊。如果不是水荆秋,她可能死了。也可能他们一起死了。他们总算是死里逃生。她时时想起他说“死也要陪你”,没有什么比死更能证明爱情。她不知道他回家怎么向梅卡玛撒谎。她第一次没有嫉妒,她觉得她这一生都满足了。后来他再到长沙来,她看见他腿上的疤痕,她知道它永远不会消失。
更早前。秦半两的爷爷把钱币带回北京,直到如今还没有下文。秦半两的爷爷每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找博物馆以及被发现与挖掘的墓地,其次是古玩市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使得一个活着的人,对死亡以及故去的事物兴趣如此浓厚。旨邑经历过生死体验,对生命的认识原本就有些不同,秦半两带她去博物馆看完马王堆汉墓之后,震惊之余,她理解那种不可言说的吸引力,也迷上此道。
即便是墓地移置到了博物馆内,四周的阴冷仍然异样。她不得不拽住秦半两的手。
“两千一百多年以前,墓室的女主人辛追(西汉长沙国丞相利苍的妻子),死时约五十岁。据说1972年,她的遗体从墓葬中出土时,全身润泽,皮肤覆盖完整,毛发尚在,指、趾纹路清晰,部分关节可以活动,软组织尚有弹性,几乎与新鲜尸体相似。是世界上首次发现历史悠久的湿尸,出土后震惊世界,它既不同于木乃伊,又不同于尸腊和泥炭鞣尸,这种特殊类型的尸体,又是防腐学上的奇迹,搞得医学界十分震惊。女尸解剖后,躯体和内脏器官均陈列特殊设计的地下室内。”秦半两的外地朋友来长沙都要看这个,把他培养成一流的解说员了。
“你愿意几千年后,你的人和器官被拿出来摆弄吗?”那些浸泡在玻璃罐里的器官令旨邑肚子里翻江倒海。
“我死后想去乡下买块地,睡进地下几十米。安静清寂。我只希望几千年后我的画还很有价值。”他牵着她去另外的墓室。
“我有时候想把骨灰撒在我喜欢的大海里,有时候也想睡在大地深处,像在母亲的***里一样安宁。”旨邑浮现梦中对死亡的感觉。
“你最想生活在哪个年代?”
“当然是唐代了。”
“我愿意是才艺双绝的妓女,像柳如是、董小宛,反正活在允许纳妾的年代。”
“你原本是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对吧?在现代社会里,反而自我封闭起来了。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
“那你就别当我是女人。我感到现代人的生活真是乏味透了。即使与时代脱节,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