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在炎热的夏天到来之前,老棘窝有骨气的青壮年跑了不少。他们高举抓钩、木棍、扁担,腰里别把剪刀,去找方家老二。这些人有的一条路走到底,有的半路又返回;还有的被官军逼得跳了山涧。
那是一次有名的暴动,已经永远记在了史册上。
秋天来到了,满山里的野花败了,结出了果实。老棘窝的人吃着草籽、野果和仅有的一点红薯,遥望远山。他们盼望那支队伍打回来,因为当年没有杀尽的方家后人又住进了老宅,拆塌的碉堡已经修好,新招来的兵丁还是歪戴帽子,不做人事。
有一帮年轻人在偷偷谋划一件事情。说起方家老二和那个春天,个个泪眼汪汪。他们准备器具,搜集了刨地瓜的抓钩,还拔下铁门闩,抄起了镰刀、剪子、拴狗用的铁链子。有一个人实在找不着铁器,就把施肥用的铁舀子提在手里。这都是武器。他们想找一个好日子往大山上跑。
这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是秋子。她的男人死了,跟着公爹和婆婆过活,有一个不到一岁的男娃。她要把男娃留给公婆,跟上这几个人一块儿走。
秋天,最后一棵枣子摇光了。他们把衣兜装满了枣子,然后趁着天黑上路了。秋子最后一刻才决定带上孩子。姑娘小双,还有黑皮小伙子二憨、铁来,一共四个。本来人数还要多,可惜最后有的说要留下来给爹娘养老,有的说媳妇肚子里有了。他们四个却是铁定的心,最后悔的就是没在那个春天跟上走。铁来还能记得那支队伍唱的歌,不过只能哼上一两句。他们转出第一道山崖,铁来就高高地吼唱起来。小双嗓子好,她唱得最好;秋子抱着自己的孩子,也唱了。
他们站在崖顶,最后望一眼自己的村子。
二憨大叫:“起事啦!起事啦!”
铁来在一边喊:“我们去找方家老二!”
小双和秋子看着他俩,握紧了拳头。小双刚刚十八岁,发育得不太好,有点瘦,一对***像两只小苹果一样,灰布衣服被它顶起了两个“凸起”。二憨对那两个“凸起”视而不见,他只是看着小双的脸,叫她“大姐”。他只有十七。铁来比二憨大两岁,在这四个人的队伍中成了无形的首领。不过他有什么事情总要和抱孩子的秋子商量。秋子头上有了几根白发,实际上也不过二十多岁。大家在路上找了好吃的野果,总要先给秋子。秋子给孩子喂奶,他们就围上看,看她那饱胀的***以及神秘的乳晕。他们没有一个反对秋子抱着孩子出来,尽管这样给大家带来很多麻烦。秋子说:“下一代人,可不能让他落在老棘窝!”
他们向往着那个地方,想象中那里遍地的禾稼和歌声,人人仰着一张笑脸……
他们渐渐走进了真正的大山,一次次迷路。没吃没穿了,只要在山沟里遇上一些人家,就得伸手讨要。铁来打听哪里有大户,山里人指指点点:“这一周遭,方圆二十里,没个像样的人家,都是穷苦人。再往前走才有大户。”
铁来与几个人商量,说能不能打下一个大户来?这是出山第一功。几个人犹豫不久就同意了铁来的意见,然后就蹽开腿,沿着一条河谷去寻大户了。他们要像方家老二那样。
秋子说:“铁来,革命就是杀富济贫吧?”
铁来说:“一点不错。”
他们一边谈论一边赶路……终于看到了那个大户:青砖围墙,有好几幢大房子。当然,比起方家老宅它小多了。但在贫穷的山区,在大河套子里,它就是最出眼的人家了。一连几天,铁来都与其他几个人商量怎样拿下大户。
二憨说:“四个人,恐怕少些。”
秋子一直没吭声。
小双说:“为什么非打大户不可呢?”
铁来说:“为了起事!”
秋子说:“我看这样吧,咱是不是再找些人?”
铁来想了想,摇头,知道消息一旦传出就糟了。后来他说:“最好是‘智取’,‘智取’就是用计谋。剩下的事情就是想一个‘计谋’了。”
乳名
1
从刚刚认识梅子的父亲到现在,她一直设法在我面前重塑父亲的形象,同时也在父亲面前竭力改变我的形象。这真难为了她。她从来不讲父亲的一点点缺点,而是没完没了地讲那些了不起的经历。
我从她嘴里知道了岳父梁里的乳名叫“铁来”。但她没有提母亲的乳名。打听长辈人的乳名可能不恭。说心里话,一个从二十岁之前就走上了革命道路的人,眼下的境况——我是指他离休以后,有点烦躁和难以习惯也是自然的。可是他的不耐烦和抱怨未免太多了,我听得不耐烦,就问:“他当年是为了这个吗?”梅子说:“话是这样讲,可实际情况复杂得很。你想一想吧,爸爸是什么资格!其他人比他差远了去了呢……那也是很难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