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当我投入那片园林的时候,心灵上也会落下它的一道阴影。阳光下的什么事物没有阴影?人的视野再宽阔也会有自己的盲角!我在这样的时刻,当然渴望身边有几位诤友,他们能够直言不讳。而过多的冷嘲甚至阴郁的揣摸,有时让人无法承受。在我眼里,吕擎是难得的诤友,却常常失于过分的偏激;而阳子则还幼稚,他实在需要阅历,需要更多的判断力。一个再正直的人缺少阅历,有时也难免会歪曲和伤害朋友。
他们两人在对待周边的一些人特别是一些朋友时,那种有失公允就常常让我吃惊。比如上一次回城——那时我正因为葡萄园的前途不停地筹划,它至关重要,可以说直接影响到园里园外许多人的命运。实话说这一切都因为吕擎和阳子的参与而变得急切了,他们两人最先得知了我的一些打算,就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给予了支持,这样、那样,一时满腹经纶。我从心里感谢他们,毫不犹豫地为此奔波起来,并一直认为从今以后这就是我们大家的事业。我认为自己为此所作出的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不仅毫无怨言,而且在内心里有一种今生以来少有的充实与快乐。长期以来,我们一直有一个宏远的计划或设想,那就是办一份杂志——它要真正地脱离庸俗和不同凡响,有内在的硬度和心灵的自由,让一种强大的恒念从头至尾地贯穿下来——以目前的现实条件而言,能做到这一点当然是至为困难的。但困难却不等于一定要沉默或停息,我们的价值就在于勇敢地尝试和坚持,这就是人的有幸和不幸。“这份杂志就办在葡萄园里。”最早不知是谁、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或直接就由我自己,说出了这样的一句大话。大家兴奋起来。我们热血沸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知道这是一个梦想,美丽的梦想。为了让它变成现实,我愿意付出一切。最先讨论的当然是经济保障,是物质的支持。就眼下葡萄园的收益来看,我们似乎还不足以办成这件大事。于是几个人就商量:我们何必将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葡萄卖给那个酒厂啊?如果我们自己能够造酒,有自己的一个酒厂,哪怕很小的一个厂子,那又是怎样的情形?这种未免狂妄的想法在旁人看来太不着边际,但对我们来说却未必如此。为什么?就因为我们的园子里有一张王牌:武早。这个人是我们葡萄园的挚友,是赫赫有名的东部葡萄酒城的酿造总工程师,这家伙差不多能点石成金。而且即便在当时,东部平原上的一些小型酒厂已经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了,比如我们所在的镇子上,那个头儿叫大胡子精,这个人就搞过酒厂——难道我们就不可以试一试吗?
一份杂志,一个酒厂,二者与葡萄园并存,这简直像一个神话。
我们开始具体设想如何让这个神话变成现实。关于杂志,我们大家非常熟悉,但真的要干了,才发现有关创办的一些细节和途径却未必清楚。为了弄清它的可行性到底有多大、从哪里入手,我们自然还要找一些人。其中一个叫雨子的是行当中人,他对我们十分重要,吕擎却极力阻止我们与这个人接触。起因仍然与万磊有关,开头还是因为他的一个画展。这个画展最后连梅子和吕擎的妻子吴敏都去了——她们通常与这种事是不搭界的。这显然是因为阳子强力推荐的结果。小涓后来告诉我由此引出的一段故事,让我觉得又可笑又吃惊:
“吴敏看了画展很不平静,回来时手放在胸口那儿,像胃疼似的,说:‘我真的很感动……’吕擎开始没在意。后来那个领头搞画展的万磊就到吕擎家里来了。他是来找吴敏的。有时他还直接到吴敏的店里去。吕擎以前对阳子强调过:‘万磊这样的人绝对不能交往。’现在他又一次这样对老婆讲了,吴敏立刻说:‘谁跟他交往了?我不过是喜欢他的画。’我刚开始听了有些糊涂,后来才一点点明白:原来吕擎盯上的不是万磊,而是另一个:帮万磊操办画展的一家杂志的编辑,叫雨子。”
就我所知,雨子这人口碑很好,而且阳子和吕擎也都认识他。不过我从来没见过他,只听说这个人在杂志和出版方面很有本事。阳子曾一个劲地赞扬雨子,说这个人多么和蔼,多么内向,而且有着过人的才华。吕擎说:“去他妈的,还不就是因为他给你印过几幅画吗?你这个人没有原则。”
雨子大概受万磊的影响,也会画一点。就因为他们之间的友情或者因为绘画艺术本身的魅力,他竟然心甘情愿费尽周折,帮万磊一伙搞了这么个画展。画展的第二天就有人在报上攻击,把这个画家说得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