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儿一天一天也不出门。”
她笑吟吟地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也许是沙发上遗留了黄科长的气味,这使她感到了一点适意。她的头颅像有点痒似的在衣领上转动,摩擦,态度和蔼。那两只隔开很远的圆眼睛可笑地、天真无邪地望着我。可以看出她此刻的欢欣:
“大叔前几天说就要来个工作人员了,俺一直等,等,想不到你这么晚才来。”
我说:“平时这院里只你们两个,也够孤单的。”
“可不是嘛。不过大叔朋友多,有好多人来找。有些是生人,我就不好凑上去说话了。”
我听出小冷是不甘孤独的人。我问:“你的家离这儿近吧?每天下班都回家吗?”
想不到很平常的一句话让她脸红了。这立刻使我感到问得突兀。
“回,有时也不回。你知道我在这儿有宿舍。”停了一会儿又说,“我的宿舍就在办公室旁边。像这个耳房一样,那里也有一间半,那半间就是我的宿舍。你有空到那儿看看吧。”
我答应了。小冷咕咕哝哝站起,俯身看着:“怎么,这么多天你一个字也没写下来呀?”
“领导让我先熟悉一下专业方面的材料。”
想不到小冷捂着嘴笑起来。我给笑愣了。她突然弯下腰,抓起旁边的一支粗黑的铅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用食指点着问:
“这是个什么字啊?”
我看了看,这是一个脏字。我的心慌跳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小冷可能被我的目光吓住了,问:“怎么?”
“这个字我不识。”
“哎哟,”她喊起来,“大叔说你的学问忒大,怎么连这个字也不识呀?”
“你从哪里搞来这么一个字?”
“黄科长让我抄的东西上,有很多这样的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黄科长平时让她抄了些什么东西。我说:“那是他的自传吗?”
她摇摇头:“不,黄科长让我抄的东西很多,有的是自传,有的是从书上看来的,凡是‘好段子’他都让我抄。”
这时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糖果塞给我。我不吃,她非让我把糖果剥开填到嘴里不可。她自己也剥了一枚。糖果很甜。她说这是黄科长给她的。“大叔把我当小孩子,老给我糖果,其实我今年三十二了。”
“噢噢。”我应了两声。我想她真不像三十二岁的人。她长得很丰满,皮肤紧绷绷的,脸上闪着光泽。她一再邀请我到她的办公室去,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天黄科长到外面办事去了,这个小四合院只有我们两个人,她寂寞得慌。
她的办公室跟我的那间耳房格局完全一样,只是这里面的东西比我那儿多得多,也复杂得多。一张小写字台,一把椅子,还有两张沙发。不过写字台旁边的茶几上却摆了很多女人用的东西,什么胭脂、香波之类;再旁边是一条晾衣物的绳子,上面正搭了一些花花绿绿的短裤***之类。有几件衣服好像是黄科长的内衣。这一切她都满不在乎。桌子上就摊着一些她刚刚抄成的稿子。我过去翻了翻,见有三大沓已经抄好放在那儿。一沓的题目是《我的放牧生涯》,一沓是《学医大事记》,还有一沓的题目特别有意思:《游击考》。我问这是谁写的东西。
“黄科长呀,怎么你不知道吗?这是他自传的前面三章……”
“噢,题目很有意思。”
“不过你先别看,他没让你看你就不能看。”
我点点头。小冷开始抱怨:“多麻烦哪,我都抄了两遍了,他说还要改呢。总说马上买电脑打字机……”
“领导对自己要求严格,态度认真,你就抄吧。你觉得他的‘自传’有意思吗?”
“可有意思了。有好多地方——得了,我不说了,反正总有一天他会让你看的。”
我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哎”了一声,接着一笑,从旁边的一个抽屉里抽出了一沓东西在我眼前晃了晃:
“看不看?”
“什么?”
“什么?好东西。你可别告诉我给你看过呀。”
“到底是什么?”
她伏在我耳旁咕哝道:“这是黄科长让我抄写的……”
我发现都是罕见的黄色段子。我问:“你抄这东西干吗?”
“干吗?”她觉得奇怪,瞥瞥我。“黄科长让我用大字抄下来。他的眼睛不好,得看大字。刚抄好,他又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