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当一次教唆犯吧,伙计,你们早该在一起了。这儿多么僻静,天底下最甜蜜的新房都是简陋的……”
凯平的脸马上红了。他口吃起来:“不会的,我不会她也不会……你不知道她是多么……我们不会有一点逾越的,彼此虽然没有发誓,可是……我第一次抚摸她的身体时……她哭了,我再也不敢莽撞……”
他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像女孩一样闪动。他的这种羞涩与年龄有点不符。我咕哝了一句:“你们真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可是你们真让人羡慕啊……”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顾说下去:“我们这次谈得很多。我告诉她朋友在西部的那片农场有多大,她说我们真该有自己的一片农场啊,我说当然,那当然!我们要在农场里劳动、生孩子、过自己的日子!我们除了干活就是读书——她只有一年就高中毕业了,来城里后又一直坚持自学,现在已经有了相当高的鉴赏水平。我们会有一个大书房,里面各种好书应有尽有!我们还要养奶牛、养羊——她多么喜欢羊啊,她说在乡下时,有时会花上很长时间和羊待在一起——还问:你真的好好看过一只羊吗?它真是善良极了也美极了!我对她说,我没有面对面地、离得很近地看过一只羊,但我能想象出来。我相信她的每一句话……”
我被这幸福的语调感染了。我完全沉浸在这种畅想之中。我并不认为这是无法实现的梦幻。但我却没有仅仅与他一起沉醉。自己的一片田园?农场?这谈何容易啊……
“帆帆告诉我,她还记得父亲在世时怎样跟上他去田里劳动、逮蚂蚱——那是多么大的一片玉米地啊,蝈蝈总是在里面唱;还有,玉米地里什么都有,小猫、小兔子、小鹌鹑、小猪和狗……活儿忙完了就去海边打鱼,爸爸和人一起驾船出海,她就在岸上玩沙子,一抬头看见海里的帆,立刻就跳起来喊啊……她说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大片地——她要把它莳弄得像花园一样!我说会的,我们一定会的!”
凯平由于高兴和激动,眼睛里闪动着若有若无的泪花。
我却在想正在沦陷的东部——那里也有我的田园之梦,可惜它正在破灭……我不愿在这个时刻说到它,只是在心里为他们祝福。
“我就在这里等她,等她……”
惊变
1
这是一个可怕的初秋,这个季节对于我和凯平一定会格外深刻地被记忆。我又去了一次东部平原,在进入最后挣扎的那片田园旁边待着,就因为听不下阵阵呻吟,最后还是归来。我有点落魄,比失败者还要多一层狼狈。我与凯平相似,都面临着重新选择,都需要再次出发。
橡树路同样是我的竭力回避之地。在那个有着一棵大橡树的院落里,以前我会满心欢欣地和岳母一起,蹲在地上寻找跌落的橡实——它们还没有成熟就被阵风吹落了,连同一个毛茸茸的假种皮一块儿藏在草丛里。内弟小鹿有时也和我们一起找橡实,这个总是欢天喜地的小伙子不太像这个橡树之家走出来的人。他在少年体工队里打排球,偶尔领来几个吵吵嚷嚷的少男少女。可是这个秋天一阵阵北风刮过,我连是否跌落了橡实都不知道。岳父肯定与杂志社的娄萌女士打过招呼,她竟破例应允我重回原单位去。这是一件多么大的美事,梅子知道了首先激动起来,说看吧,还是父亲啊!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似乎没有想过,在东部平原上,在那片即将失去的田园上,我有多少流散的朋友——他们在寒风里没着没落浪迹的日子里,我能够躲到城里这间热烘烘的小窝里吗?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条懂事的狗都会不安,它将一蹿而起,奔向那片旷野……
我真的像一条狗那样在街头蹿着。我无法停息,无法在一个地方稍稍安歇。小鹿有一天真的捧来了一些剥得光溜溜的橡实,却发现我如此地无心无绪。心无皱褶的少年瞪着那双清澈的大眼,顽皮地伸着舌头,转了几圈就走了。我摇摇晃晃一直走上街头,似乎想也没想就登上了某路公交车,一直向着城市边缘驶去。
这座久违的闹市孤屋啊,仍然住着一位满怀热望的青年,隐下了一个急欲展翅的飞行员吗?小屋静静的,一些落叶在院墙处打旋。门没有关,敲几下,没有回应。当我推门进入时才发现:主人正充满警觉地站在院门一侧,双目炯炯盯着来人。当他看出来人是我,嘴角抖了一下,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臂。我的到来显然出乎他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