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变的当天,勒杜船长心情甚佳。他一反往常故态,竟赦免了一个原本该受鞭挞的见习水手,并表扬了一个值班的高级船员,说他驾驶得不错,向全体船员宣称他对此深感满意,还说不久就要到马提尼克岛了,届时,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份额外的奖金。如此诱人的承诺,引人想入非非,每个人都在自己脑子里盘算着,上岸后如何享受马提尼克岛的美酒与有色民族女人,正当他们飘飘然之际,达芒戈与一些预谋起事的奴隶被带上了甲板。
他们锉开镣铐时,小心翼翼地加以掩盖,叫人看不出已快锉开,但稍一使劲便能扭断。同时,他们故意把镣铐弄得哗啦作响,好让旁人听见了会以为他们不堪重负。他们饱吸了一阵新鲜空气之后,便全体手挽手,跳起舞来,而达芒戈则唱起了自己部族的战歌,这是他过去每次出征时都要唱的。舞跳了一阵子之后,达芒戈似乎有点累了,便躺倒在一个无精打采倚靠着船舷的水手的脚下。其他的预谋者也纷纷效仿,于是,每个船丁身边都围有好几个黑奴。
突然,达芒戈稍一用力便把镣铐弄断,大喊了一声,这喊声就是他约定举事的信号。接着,他猛地将身旁那个船丁的两腿一拉,把他掀倒在地,一脚踏住他的肚子,把他的枪夺了过来,开枪打死那个值班的小头目。与此同时,每个值勤站岗的船丁都遭到了攻击,被缴械后立即就被杀掉。船上杀声四起,掌握镣铐钥匙的那个看守,首当其冲,是第一批丢命中的一个。于是,成群的黑奴拥上了甲板,找不到枪支的就抓起绞盘上木杠或救生艇上的木桨当武器。从这时开始,欧洲船丁们的大势已去。不过,还有几个船丁仍在后部艏楼上负隅顽抗,但他们既缺乏武器,也丧失了信心。勒杜船长尚且还活着,其勇气也丝毫未减。他发现达芒戈是这次反叛的首脑,心想如果能把他干掉,他的那些追随者就好对付了。于是,他高呼达芒戈其名,手挥军刀,直向他冲去。达芒戈立即迎了上去,他倒提着一支步枪,像抡一根大棒似的抡着它。两个首领在连接前后艏楼的一条窄窄的通道上狭路相逢。达芒戈首先发动攻击,勒杜将身子轻轻一闪,躲过一招。达芒戈的枪托狠狠砸在甲板上,折成两截,其反作用力之大,竟使整支步枪从达芒戈手里震落而下。达芒戈已赤手空拳,勒杜狞笑一声,举起胳膊,挥刀劈下,眼见将对方劈个通透。但说时迟,那时快,达芒戈敏捷得如同他家乡的一头猎豹,竟冲进勒杜的怀里,一把抓住勒杜挥刀的那只手。双方激烈格斗,一个拼命夺刀,一个拼命握刀。在拼死拼活的争夺中,两人同时跌倒在甲板上,但这时非洲人被压在下面。达芒戈毫不泄气,他使出了全身的劲,紧紧将勒杜箍住,张开大嘴狠咬其喉咙,用劲之猛,使得鲜血飞溅,如同从狮子的牙缝里喷出的一样。军刀从勒杜的手里颓然落地。达芒戈把它抓了过来,直往已经半死的对手身上连戳几刀,他鲜血淋漓的嘴里,发出一声胜利的吼叫。
起义胜利已成定局。剩下来的几个船丁哀求胜利者饶命,但他们所有人,包括那个从未对黑人做过坏事的翻译,都被毫不留情地杀死了。大副死得很壮烈。他退到船尾,紧靠一尊能旋转发射霰弹的小炮,他左手转动那尊炮,右手持刀抵抗,越战越勇,招来了一大群黑人的围攻。于是,他把开炮的栓钮一按,顿时密集的黑人被轰得一片死伤狼藉,形成了一条血路。不一会儿,他就被剁成了肉泥。
当最后一名白人的尸体也被砍成碎块扔进大海之后,黑人们因大仇已报而感到心满意足,他们抬眼注视船帆,那些帆一直被强劲的风吹得鼓鼓的,似乎还听命于原来的白人压迫者,不理睬起义者的胜利,仍然要将黑人们送往被奴役的地方。
面对此种境况,他们不禁悲哀地想道:这条船是白人奉若神明的庞然大物,我们把它的主人都斩尽杀绝了,它还会把我们送回老家吗?
他们之中一些人认为,达芒戈有本领,能操纵这条船,于是,大家高声呼叫达芒戈。
达芒戈却不急于露面。大家在船尾的一个房里发现他正站在那里,一手按着船长那把血淋淋的军刀,另一只手,他心不在焉地伸给他的妻子。艾伊雪跪在他跟前,吻着他的手。从他的举止看来,胜利的喜悦并没有减轻他心底里隐隐的不安。比起那些黑人同类,他毕竟心思细致一点,更能感觉得到自己境况不妙。
他终于出现在甲板上,外表镇定而内心忐忑。上百张嘴都在吵吵嚷嚷,催促他掌控船只,指挥航行。他慢吞吞地走近船舵,似乎想拖延一下时间,因为即将检验出他到底有没有真本领,对此,他自己与他的那一大群追随者都在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