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驻军的全体官兵被明令禁止外出营房已有一些日子,但一旦我们获准自由出入,却有一笔可怕的老账需要了断。我们一共六十多个决斗者如期来到了既定场地。罗杰一人要轮流与三个对手决斗。他刺死了其中之一,重伤了其余两个,自己未伤分毫皮肉。至于我,远没有他那么幸运。我的对手是个该死的陆军中尉,他曾经当过剑术教师,一剑狠狠刺中了我的前胸,差一点要了我的命。我向诸位保证,那次决斗实在蔚为壮观,绝不亚于一次战斗。我们海军大占上风,陆军团队不得不撤离了布雷斯特。
你们可想而知,我们的顶头上司决不会忘记这场风波的罪魁祸首。罗杰被关了半个月的禁闭。
他的禁闭被解除之日,正是我伤口痊愈出院之时。我去看望他。当我走进他屋子时,不禁大吃一惊:他正和那个女演员亲密地坐在一起在用午餐呢!两人的神情好像已是多年的老相好。他们彼此已用昵称来呼对方,还共用一只杯子。罗杰把我介绍给他的情妇,称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说我在决斗中受伤完全是因为她的缘故。他这么一说,我便获得了美人的一个香吻。这小娘子倒是颇爱赳赳武夫的呢。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极为幸福的三个月,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嘉布莉埃尔爱罗杰似乎到了癫狂的程度,而罗杰则承认,他在结缘嘉布莉埃尔之前,根本就不懂得爱情为何物。
后来有一天,一艘荷兰的三桅战舰驶进了布雷斯特港口。舰上的军官邀请我们共进晚餐。我们开怀畅饮,享用各种美酒。因为那些荷兰先生法语说得很差,大家在散席之后实在无以消磨时间,于是便开始赌博。荷兰人显得很阔绰,尤其是他们那位大副老是下大额的注,我们之中无人敢跟他对赌。罗杰平时并不赌博,现在,他认为事关维护祖国的面子。于是,他毅然上阵,荷兰大副要赌多少他都一一奉陪。先赢后输,经过几个回合,双方各有输赢,分手之时谁也没有占什么便宜。我们回请荷兰军官吃晚饭。饭后又赌了起来,罗杰与荷兰大副再度交手。就这么一连好几天,他们两人不断相约对赌,有时在咖啡馆,有时在船上,赌法花样翻新,尤以掷骰子的双陆棋为主,而且赌法愈来愈大,最后竟然每局下注二十五个拿破仑金币。这对我们这些清贫的军人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比两个月的薪水还要多呢!对赌了一个星期之后,罗杰把身上的钱输得精光,外加东借西借的三四千法郎。
想必诸位都猜到了,罗杰已经与嘉布莉埃尔同居,两人的钱财也合成了一个小金库,具体来说,罗杰把刚刚从海上缉私行动中所获得的大笔奖赏放进去了,其数目甚为巨大,相当于女演员所奉献的钱财的十倍、二十倍。但罗杰一直把这个小金库视为他情妇的所有,自己只留下五十几个拿破仑金币作为他个人的零用。可是,为了继续与荷兰大副拼赌,他不得不动用这个小金库。对此,嘉布莉埃尔也毫无怨言微词。
罗杰自己的零用钱输光了,家里的储蓄也消失在豪赌的黑洞里。不久,罗杰只剩下最后的一笔赌本二十五个拿破仑金币。他苦苦对抗,一局的时间拖得老长,赌得难见输赢。终于,见分晓的时候来了,这时罗杰手执掷骰子的皮筒,准备孤注一掷,他必须掷出一个六点一个四点方能取胜。夜已很深,一个在旁边观战已久的军官终于在安乐椅上沉沉入睡。荷兰大副也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何况他还喝了很多潘趣酒。只有罗杰在强烈绝望情绪的刺激下精神仍处于亢奋状态。他战战兢兢把骰子掷在棋盘上,他用力过猛,以至把一根蜡烛震落在地板上。荷兰大副的新裤子上也洒满了蜡油,他不由得先转过头去看看蜡烛,然后才去看骰子。骰子一个是六点一个是四点。罗杰脸色煞白,像个死人。这一局他赢了二十五个拿破仑金币。他跟荷兰大副继续对赌。现在,我那位可怜的朋友时来运转,但他却不断漏记自己所赢的分数,把棋子乱放一通,似乎是要故意输给对方。荷兰大副硬撑着把赌注加大两倍、十倍,但每次都输掉了。他当时的样子我至今仍还记得:身材高大,一头金发,表情冷静,面孔像蜡做的一样。他站起身来,共输掉了四万法郎,他付了钱,面不改色。
罗杰对他说:
“今晚这场赌博不算数,您都快睡着了。我不要您的钱。”
“您这是在说玩笑话,”荷兰人冷静地回答,“我赌得很认真,可惜骰子都是跟我为难。我有把握即使让您四分也能赢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