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本杰明和三叶只有在收工之后才能和拳师在一起。一天中午,来了一辆车拉走了拳师。当时,大家正在一头猪的监视下忙着在萝卜地里除草,忽然,他们惊讶地看着本杰明从农庄窝棚那边飞奔而来,一边还扯着嗓子大叫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本杰明如此激动,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没命地奔跑。“快,快!”他大声喊着,“快来呀!他们要拉走拳师!”没等猪下命令,大家全都放下了活计,赶紧跑回去了。果然,院子里停着一辆大篷车,由两匹马拉着,车边上写着字,驾车人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阴沉着脸,头戴一顶低檐圆礼帽。而拳师的棚子真的空了。
大家围住车,伤感地说:“再见了,拳师!再见!”
“笨蛋!傻瓜!”本杰明喊着,一边跳,一边用他的蹄掌敲打着地面:“傻瓜!你们没看见车边上写着什么吗?”
这下子,大家犹豫了,全都静了下来。莫莉试图去拼读那些字。可本杰明却把她推到了一边,他自己就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念道:
“威灵顿,艾夫列·西蒙兹,屠马商兼煮胶商,皮革商兼供应狗食的骨粉商。’你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们要把拳师拉到宰马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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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愚蠢的谣言
听到这些,所有的动物都突然迸发出一阵恐惧的哭嚎。就在这时,坐在车上的那个人扬鞭催马,马车在一溜小跑中离开大院。大家跟在后面,拼命地叫喊着。三叶硬挤到最前面去。这时,马车开始加速,三叶也越跑越快,“拳师!”她哭喊道,“拳师!拳师!拳师!”恰在这时,好像拳师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声,他的脸出现在车后的小窗子里。
“拳师!”三叶凄厉地哭喊道,“拳师!出来!快出来!他们要送你去死!”
所有的动物一齐跟着哭喊起来,“出来,拳师,快出来!”但马车已经加速,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说不准拳师到底是不是听清了三叶喊的那些话。但不一会,他的脸从窗上消失了,接着车内响起一阵巨大的马蹄踢蹬声。他是在试图踹开车子出来。按说只要几下,拳师就能把车厢踢个粉碎。可是天啊!时过境迁,他已没有力气了;不一会儿,马蹄的踢蹬声渐渐变弱,渐渐消失。奋不顾身的动物们便开始恳求拉车的两匹马停下来,“朋友,朋友!”他们大声呼喊,“别把你们的亲兄弟拉去送死!”但是那两匹愚蠢的畜牲,竟然傻得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管竖起耳朵加速奔跑。拳师的脸再也没有出现在窗子上。有的动物想跑到前面去关上栅门,但是太晚了,一瞬间,马车就已冲出大门,飞快地消失在大路上。就这样,再也见不到拳师了。
三天之后,据说拳师已死在威灵顿的医院里。但是,作为一匹马,他已经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个消息是由鸣声器当众宣布的,他说,在拳师生前的最后几小时里,他一直守候在场。
“那是我见过的最感人的场面!”他说着,抬起蹄子抹去了一滴泪水,“在最后一刻我守在他的床边。临终前,他几乎衰弱得说不出话来,他凑在我的耳边,说他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看到风车建成。他最后还低声地嘟囔着:‘同志们,前进!以革命的名义前进,动物农庄万岁!拿破仑同志万岁!拿破仑永远正确。’同志们,这些就是他的临终遗言。”
讲到这里,鸣声器忽然变了脸色。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他那双小眼睛疑神疑鬼地扫视了一下全场,才继续讲下去。
他说,据他所知,拳师给拉走后,农庄上流传着一个愚蠢的、不怀好意的谣言。有的动物注意到,拉走拳师的马车上有“屠马商”的标记,就信口开河地说拳师被送到宰马场了。几乎难以置信竟有这么傻的动物!他摆着尾巴左蹦右跳,愤愤地责问:从这一点来看,你们真的很了解敬爱的领袖拿破仑同志吗?其实,答案十分简单,那辆车以前曾归一个屠马商所有,但兽医院已买下了它,不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旧名字涂掉。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引起了大家的误会。
听到这里,大家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接着,鸣声器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拳师的临终嘱托和他所受到的优厚优待,还有拿破仑为他不惜一切代价购置贵重药品等等细节。于是,大家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想到他们的同志是在幸福中死去的,悲哀也就消解了。
在接下来的星期天会议上,拿破仑亲自到会,为拳师宣读了一篇简短的悼辞。他说,已经不可能把他们亡故的同志的遗体拉回来并安葬在农庄里了。但他已指示,用庄主院子花园里的月桂花做一个大花圈,送到拳师的墓前。并且,猪还打算在几天以后为拳师举行一场追悼宴会。最后,拿破仑以“我要加倍努力”和“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两句拳师心爱的格言结束了他的讲话。他说,每个动物都应该把这两句格言作为自己的借鉴,并认真地将之贯彻到实际行动中去。
到了宴会的那一天,一辆杂货商的马车从威灵顿驶来,在庄主院子交付了一只大木箱。当天晚上,庄主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鼓噪的歌声,在此之后,又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激烈地吵闹,这吵闹声直到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才在一阵打碎了玻璃的巨响中平静了下来。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庄主院子里不见任何动静。同时,又流传着这样一个小道消息,说猪先前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笔钱,给他们自己买了一箱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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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究竟谁是猪 谁是人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在时光的无情流逝中,寿命较短的动物已经一个个地相继死去。眼下,除了三叶、本杰明、乌鸦摩西和几头老猪之外,已经没有一个能记起革命前的那段岁月了。
莫莉死了,杰西死了,就连琼斯也死了,死在不知什么地方的一个酒鬼家里。雪球更是早被大家忘掉了,“拳师”也成了一个陌生而模糊的名字。三叶也老了,身体已胖得有
些过分,关节不再柔韧有力,眼屎也总是粘满眼角。在两年前她就应该退休了,但实际上,从来没有一只动物真正地享受过退休的待遇,拨出大牧场的一角作为养老院的话题也早就搁到了一边。
如今,拿破仑已是一头完全成熟的雄猪,膘肥体重,足有三百多磅。鸣声器更是胖得连睁眼往外看都觉得费力。只有老驴本杰明好像超脱得置身于岁月之外,除了鼻子和嘴的周围有点发灰,几乎就和过去一个样子。只是,自从拳师死后,他比以前更见孤僻了。
现在,农庄里的牲口要比以前多得多了,尽管早些年里对增长的预见要比现在乐观得多。很多动物是在农庄里土生土长的,还有一些则是来自别的地方。对于前者,革命在他们的脑子里只不过是一个朦朦胧胧的传说,而对于后者,那些往日里的光荣与梦想在他们更是毫不知情。现在的农庄里,除了三叶,另外还有三匹马。他们都是好同志,都很勤劳,也都很温顺,只可惜智商还不能算高。照现在的样子看来,他们中间要是有谁能学到字母表上的“B”那就真要谢天谢地了。对于有关革命和有关“动物主义”的事情,他们是听到什么就信什么,一点儿都不过脑子,如果哪件事情是三叶讲的那就更是这样了,因为他们已视三叶为母亲,对她言听计从。但是,他们究竟是不是真能弄通这些道理,却是大可怀疑的。
现在的农庄更加欣欣向荣,也更加井然有序。农庄里增加了两块地,是从皮尔丁顿先生那里买来的。风车最终还是建成了,这里的艰辛自不必言。而且,农庄里还有了自己的一台打谷机,新的建筑也说得上是鳞次栉比。就连温普尔也为自己添置了一辆马车。稍微有些遗憾的,就是风车最终还是没能用来发电,而是磨谷子用了,这就使磨谷子成为了农庄的支柱产业,着实获利良多。如今,大家又忙着修建另一座风车了。据说,等这一座风车建成了,就要装上发电机来实现当年的梦想。虽然,当年雪球为大家描述的那种舒适、那种带电灯和冷热水的窝棚、那种每周三天工作制,如今已不再被谈论了。拿破仑早就斥责说,这些想法是与动物主义的精神背道而驰的。他说,真正的幸福就在于工作勤奋和生活俭朴。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表面看上去,农庄似乎已经变得富裕了,但动物们自己却还是穷得掉渣,只有猪和狗确实是走进了新的生活气象。也许,部分原因是由于猪和狗的家族都比较庞大吧?和大家不同的是,猪狗这一等级的动物,都是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从事劳动。正像鸣声器总爱挂在嘴上的那样,农庄的监督和组织要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耗费掉惊人的工作量,而这却是其它动物因为不知情而无法理解的。例如,鸣声器告诉他们说,猪每天要耗费大量的精力,用来处理那些叫做“文件”、“报告”、“会议记录”和“备忘录”等等神秘的事宜。这类文件为数众多,还必须仔细填写,而一旦填写完毕,又得把它们在炉子里烧掉。鸣声器说,为了农庄的幸福,没有什么工作是比这更重要的了。但说归说,迄今为止,无论是猪是狗,都还没有亲自生产过一粒粮食,而他们仍然为数众多,食欲还总是出奇的旺盛。
至于其它动物,生活还是一如既往。他们普遍都在挨饿,睡的是草垫,喝的是脏水,干的是农活,冬天受寒受冻,夏天蚊蝇缠身。有时,会有些上年纪的动物绞尽脑汁,从那些淡漠的印象中搜索着回忆的线索,他们在追问、在判断,到底革命以后的那段日子,刚赶走琼斯的那会儿,情况到底是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但谁也不记得了,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和现在来做参照,除了鸣声器时常公布的一系列没完没了的数字以外,他们没有任何凭据用来比较,而鸣声器的数字总是千篇一律地表明,所有的事物正变得越来越好。大家发现这个问题解释不清,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已很少有时间去思索这类事情。唯有老本杰明,他声称对自己那漫长一生中的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还说他认识到一切事物在过去没有、在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更好或更糟的区别。因此,饥饿、艰难、失望的现实,都是生活中必然要面临的东西。这就是生活,谁也不能改变。
不过,大家仍然没有放弃希望。确切地说,他们身为动物农庄的一员,从来没有失去自己的荣誉和优越感——一会儿也没有过。他们的农庄依然是整个国家——所有英伦三岛中——唯一的一所归动物自己所有、并由动物自行管理的农庄。他们中间的成员,就连最年轻的,甚至还有那些来自十几英里以外农庄的新成员,每每想到这一点,自豪感无不油然而生。当他们听到鸣枪,看到旗杆上绿旗飘扬,豪情壮志就不免涌上心头,话题一转,也就时常提起那史诗般的过去,以及驱除琼斯、刻写“七戒”、击退人类来犯者的伟大战斗等等。其实,那些旧日的梦想一个也没有丢弃。想当年梅杰预言过的“动物共和国”和那个英格兰的绿色田野上不再被人类足迹践踏的梦想,至今依然是他们的信仰所在。他们依然相信:总有一天,那个时代会到来:也许不是立刻,也许今生已无望看到,但它终究是要到来的。而且至今,说不定就连“英格兰的野兽”这支曲子还在被偷偷地到处传唱着,反正农庄里的每个动物都熟悉它,尽管谁也不敢放声高歌。也许,他们处境险恶;也许,他们的希望并没有全部实现,但他们很清楚,他们和别的动物不一样。 如果他们还没有吃饱,那也不是因为把食物拿去喂了暴虐的人类;如果他们干活苦了,那至少也是在为自己辛劳。在他们中间,谁也不用两条腿走路,谁也不把谁称作“老爷”,所有的动物一律平等。
初夏的一天,鸣声器把羊叫了出去。他把他们领到农庄另一头一块长满桦树苗的地里。在鸣声器的监督下,羊在那里吃了整整一天树叶子,到了晚上,他告诉羊说,既然天气暖和了,他们就呆在那儿算了。然后,他独自返回了庄主院子。羊就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对大家来说,也就是失踪了一个星期。鸣声器每天都要耗费大量时间和他们泡在一起。他说他正在给羊教唱一首新歌,因此需要清静。
一天傍晚,羊回来了。当时,大家才刚刚收工,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从大院里传来了一声马的悲鸣,大家吓了一跳,全都停下了脚步:是三叶的声音,她又嘶叫起来。于是,大家全都奔跑着冲进了大院。这一下,他们全都看到了那让三叶吃惊大叫的情景:
是一头猪在用后腿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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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主人与有名的猪
是的,是鸣声器。他还有点笨拙,好像还不大习惯用这种姿势支撑他那巨大的身体,但平衡感已经有了一些。不大一会,从庄主院子里又走出一长队猪,都用后腿在行走。他们走得好坏不一,有一两头猪还有点不大稳当,看上去好像更适于找一根棍子支撑着。不过,每头猪大体上还算走得成功。最后,在一阵非常响亮的狗叫声和公鸡尖细的啼叫声中,拿破仑也亲自走出来了。他大模大样地直立着,眼睛朝四下里轻慢地瞥了一下,狗警卫活蹦乱跳地簇拥在他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