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首叫《走神》的歌里,小河讽刺了那种程式化的主流摇滚乐手:“有个老的摇滚乐队的主唱,每次唱完一句就要突然离开话筒,然后整个身体都像散掉一样在舞台上疯狂地甩他的贝司手有一点走神,这让我觉得他的技术非常的好,我也应该让我的贝司手走点神,因为他走神的时候,看上去像一个,活着的人。”
小河后来解释,很多人先模仿西方的形式,然后把自己的情绪贴上去,但对他来说,这样的音乐不是从骨子里生长出来的,“你会觉得害臊、遗憾,我就想我要抛弃之前的我知道的所有束缚和形式,看看能不能有一种音乐是从自己的感觉里创造出来的,哪怕很生硬,很怪诞。”
2001年,在五道口的开心乐园,“痛苦的信仰”乐队的高虎撺掇了几个乐队一起演出,有“美好药店”、“舌头”、“木推瓜”、“废墟”等。那是一个溜冰场改造的简陋酒吧,需要穿过一道铁路和一条巷子才能找到。巷子口砌了一排平房,稀稀落落站着一些小姐。酒吧老板是个有风情的中年女人,喜欢和小伙子们打情骂俏。演出前,李铁桥喝了啤酒,想上厕所,小河把他拽住:“别尿,咱们演出的时候在台上尿。”
“你要干吗?”
“今天我要在台上拉屎,你就在台上尿吧。”
“你真的假的。”
“我当然是真的了。你就这样,憋住。”小河说。
开场,颜峻先登了台。他对着麦克风,念了一段新出台的演出管理条例:演出过程当中不准有***、黄色的行为.…….小河站在旁边,把裤子脱了下来。
李铁桥想,第一次当众撒尿,可能会紧张尿不出来。他找人借了一副墨镜把眼睛遮住。小河对着一个啤酒瓶先尿,随后麦子接过啤酒瓶把尿喝了下去。接着,小河展开一张画布,蹲在画布上拉屎。拉完以后,用手指在画布上开始作画。李铁桥也被带动,决定接续小河的表演。那次他们身上套了一个麻袋作为演出服,于是他一手拿着萨克斯一手撩起麻袋,开始撒尿。瞬间,很多闪光灯对着他咔咔咔,他想反正戴着墨镜,于是两眼一闭,继续尿,时长一分钟。
这些看上去有些粗俗的举动,当晚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违和。2000年左右,北京的地下音乐暗流涌动,各种风格开始出现,朋克、重金属、实验摇滚、噪音。这些乐队基本没有大型演出的机会,只能在北京几个固定的酒吧演出,票价一般不超三十,大部分免费观看,演出的设备很差,但现场氛围热烈,像一场集体的释放。这些乐手大多是70后出生的外地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北京,有太多的情绪和想法需要通过音乐表达。
2005年,李铁桥离开中国,去了奥斯陆。拉手风琴的张玮玮加入乐队。小河和他聊天:“人一定要解放。不光解放自己的思想、观念,还要解放自己的身体。”
四
2010年夏天的那个早上,当王若珊见到小河时,小河就因为解放身体而“残疾”了。
“你是写歌的吗?”王若珊问。
“是。”
“你有乐队吗?”
“有啊,叫美好药店。”
“你脚怎么弄的?”
“哎呀,太激动了,从楼上跳下来了。”
那天的大部分时间,是王若珊在聊自己的故事。她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和妈妈姥姥姥爷一起生活,她最近正忙于给喜欢的男生做一个Flash,作为他的生日礼物。她发愁很多事情:前几天,姥爷走路歪倒,把盆骨摔碎了;她不是个漂亮女孩,跟男生表白总被拒绝,一辈子嫁不出去怎么办呢?更重要的是动画,她的偶像是画《三个和尚》的阿达,她想,有一天她也可以画出那种单纯、简单、能让全世界看懂的动画片。小河在旁边听得呵呵笑。
和小河见面半年后,王若珊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沉迷在创作中的王若珊,有一天觉得自己悟到了动画的奥秘:“动画是在创造生命……就像鲤鱼跳龙门一样,一下子,你就进化了。”她的举止变得异常,走在路上突然开始唱歌,有时半夜跑出家大叫。妈妈把她送到安定医院,医生诊断她是“双向感情障碍”。
她在医院待了三周。没有手机、没有速写本,只能带一本书。每天早晨起床,吃饭,接着去做无抽搐电击。午饭之后吃药,护士会检查她的舌头底下有没有藏药片,吃完药她就犯困,没有力气。她想逃出去,发现门被锁得死死的,她害怕极了,开始大哭。医生就用绳子把她绑在床上。一段时间之后,她慢慢懂得怎么应答医生的问题,她觉得自己会演戏了。三周之后,她被放了出来,她回家照镜子,看到自己变得又丑又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