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开始,菅浩栋把心思都花在了电影上。他觉得这辈子就该干这个。聊到那次算命,他总结说:“老天知道你是什么命,出生的时候,你这辈子该干啥就注定了,只是你自己可能不知道。”菅浩栋自己是知道的。
四
迷上拍电影后,菅浩栋一直想知道,真正的剧组到底是怎么拍戏的。2012年,大二暑假,菅浩栋和常标坐上火车,第一次去了北京。临行前,在网上,他们看到一个影视城招聘群众演员,就忙不迭地报了名。临走时,菅浩栋问家里要了一千块钱。
影视城在北京偏僻的郊区。剧组收了每人三百块押金,就把他们带到了宿舍。和想象中不同,宿舍是低矮的临时板房,只有地铺,北京的夏天三十多度,板房里连空调都没有。十几个人住一间屋子,全是社会闲杂人员。菅浩栋觉得,像是进了传销组织。为了学电影,菅浩栋愿意吃苦,但白天拍戏时,他发现剧组也很不正规,就连盒饭也潦草得不行。待了几天,两人要求退押金,却被告知,必须做满一个月。他们意识到,可能上当了,这是个骗钱的假剧组。
趁着夜里,他们背着包,狼狈地逃了出来。身上的钱不多,维持不了太久,但没学到拍戏,菅浩栋不愿灰溜溜地回大同。焦躁地在北京逗留了几天,菅浩栋联系到一个在制片厂工作的远房亲戚,虽然多年没联系,但为了学戏,他厚起脸皮,请对方帮忙。亲戚介绍他们进了一个真剧组,任务是在片场看管枪支道具。除此之外,还有剧组的宾馆可住,标准间,有空调,菅浩栋觉得,一下子从地狱进了天堂。在片场,他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借一切空闲观察着。待了二十天,该回大同了,剧组给他们每人五百块酬劳,算是回程路费。
此行菅浩栋除了见识到真剧组,还有一大体会——拍电影非常烧钱。回到大同,他已经读到大三,采矿专科班马上毕业,没过几个月,山西的大小煤矿就来招聘了。菅浩栋想接着拍电影,不想去煤矿做工人。当初他从中专升到大学,就是因为不想挖矿,折腾一圈,更不想走回头路。也在此时,他开始构思下一部电影,一部不被团委书记审查的,反映农村现实的剧情片。
可是拍电影需要钱。除了采矿,菅浩栋想不出其他赚钱办法。起初他犹豫着,迟迟不参加应聘,直到过了春天,招聘的企业越来越少,班里同学已经签了大小煤矿,家里也催得紧,菅浩栋只好妥协。他开始毕业实习,并和位于长治的潞安煤矿签了劳动合同。
2013年夏天,菅浩栋离开大同,第一次到长治。潞安煤矿盘踞在长治远郊,像一头沉默的黑色巨兽。矿井外面刻着四个大字:安全为天。菅浩栋吃饱了饭,换上黑色制服,戴上口罩、安全帽和矿灯,背上器械,坐进缆车,竖直下落,向着地下453米的黑色世界摇晃而去。
五
煤矿无处不在,似乎是菅浩栋生来就躲不过的囚笼。在菅浩栋老家河曲县,也遍布着大小煤矿。他的父亲下井二十多年,半生辛苦,却很早也要求儿子去读中专学采矿——在他们看来,生在山西的小村子,就是该吃下井挖煤的饭碗,天经地义。老家坪山村里,因为挖煤,地势已有下陷,煤挖完了,没有活儿干,村子里年轻人争相外出打工。
如父亲期待的,菅浩栋终于成了煤矿工人。但他不喜欢“工人”这个身份。临毕业前,一个学妹曾和菅浩栋有过一段恋爱,但来煤矿之后一个月,对方提出了分手,理由是父母不同意。除了工人身份,菅浩栋也在意自己的大专学历。他说,在矿上,专科生就是工人,本科生就是干部,永远不一样。
潞安煤矿在郊区王庄,交通闭塞,坐公交到市中心要一个多小时。刚来工作,有人就在网上建了个“王庄煤矿青年男女交友群”。菅浩栋被拉进群,但他从不发言。下井回来,睡醒了,室友张瑞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拿着手机一直“摇一摇”,终于摇到了一个女朋友,直到谈婚论嫁。但菅浩栋不管这些,自顾自写剧本,跟网上朋友聊电影。他不打算在煤矿和任何女孩发生瓜葛,“我只是来赚钱的,没打算留在这,要是和人好,那不是坑人吗?”下井回来,躺在床上,他喜欢听崔健的歌,《一无所有》、《出走》、《假行僧》。其中,《假行僧》里的一句,正是他的想法:“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愿有人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