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谱上,剑为至尊。实际上,剑从来不是士兵的常规配备,它属于将军和君王,是权力的象征。
名剑多产于吴越。铸剑如写诗,是高度个人化的事业,我们不知是谁铸造了那些编钟、巨鼎,但我们记得干将、镆铘,还有他们的儿子眉间尺,这是一个神话般的工匠家族。宝剑超越了古代冶炼技术的极限,在极限之外,最有经验的工匠也只能将成败托于命运,铜与锡凭着绝对的偶然在烈火中炼成明如秋水、削金断玉的利器。这是神秘的、孤独焦虑的过程,在绝望的焦虑中,某一位工匠也许真的投身熔炉,以命相赌。
所以宝剑不可复制,一柄剑就是一种造化,是独一无二的。早期冶炼技术极度不稳定,这使剑不仅属于将军和君王,在隐喻的意义上,它也属于诗人,属于个体生命。
屈原顶高冠、佩长剑,“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显然,在他的时代,腰悬一把“陆离长铗”,看上去又酷又帅又奇怪,这是“另类”的标记。他用长剑划出了自我与他人的界限。仗剑而行,后来的诗人们就走进了某种张扬狂放的想象。
想象中有劍在手,诗人的胆儿就大了:“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李白的《侠客行》,在金庸笔下化为一套绝世武功,小说家言,不足征信,但其凌厉洒脱,确有剑气吞吐。“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语出《庄子》,暴力因此句而成纯净的美,出手如风,飘然而去。很难想象此时侠客手中提的是笨拙世俗的刀,只能是剑,轻盈高贵,永不血刃。
剑使诗人成为侠客,桀骜地穿行于充满敌意的世界。诗人的剑隐含愤怒:“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连病恹恹的李贺也“朝嫌剑花净,暮嫌剑光冷”,一副恨不得给谁一剑的架势。剑之用不在杀人,剑是一种姿态,一个表情,一份在世界上出入自由的保证。诗人们和君王将军们都理解这一点,但他们是站在完全不同的立场上实现这一理解的。
看剑如读诗,“醉里挑灯看剑”,剑正该醉里看、灯下看、独自看。“一条古时水,向我手心流”,这一刻,沉静而热烈,孤独而高贵。古典时代,诗人们在看剑时深刻体验着生命的壮阔寂寞,看了也就看了,正不必“梦回吹角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