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加措、贡布一再让其他人把那近似嚎叫的音量调下来,打开电脑看租来的影碟。桑姆忠心耿耿、满怀期待地看了几个小时后,突然跑过来跟我们说:“今年的晚会办得真的不太好看。”我和贡布、加措都笑了:“瞧您说的,就跟去年好看似的!”
忽然,有人在外面放起了烟火。寒冷清澈的高原夜空,并不高级的烟花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非常明亮美丽。不知哪里蹿起的巨大烟花,一朵一朵,绽放在放连珠炮的我们的头上,美艳逼近,比周围的雪山还近,绽放,然后凋谢,又一朵升上来,继续绽放。我久久地仰着头,因为看到了这样连续不断的大颗烟花,过去七天种种的郁闷,瞬间化成烟消失在这高原的夜色上空。
明天是新的一年。前一天,我对贡布说,之所以年尾困在聂拉木,大概是霉运还剩一点没完,为了不让我们把霉运带到新一年,老天爷才安排我们最后几天留在聂拉木,把霉运统统消干净。贡布像往常那样,一边听一边和气地点头,说:“嗯,嗯,就是,就是。”
没想到话真的说中,新年一到,我们果然转运了。
六
大年初一下午,桑姆悄悄对我说:“苦力下去走了,说到樟木走得通了,问我要不要雇他们背包和踩路,把咱们领下樟木。”
聂拉木的苦力,就是内地人说的“扛活的”,靠出卖体力赚钱。因为积雪太深而且要一步一个脚印踩出雪窝子来往前走,聂拉木的苦力们商量出了一个办法:派几个苦力走最前面,负责踩出雪窝子,后面一个苦力带一个客人的背包跟着,最后才是客人。走到樟木大概九个小时,天亮出发,下午就能到。
桑姆说,带上水和干粮,每个人付苦力三百块。
我们几个都没有问题,加措连扑克也关了,下地转圈走。桑姆说再去找苦力的头儿,敲定明天一早就出发。困了这么久,桑姆这句话来得突然,有点像做梦。
桑姆出去预订苦力,我和加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讨论路上带什么吃喝,加措的大保温杯可以装热酥油茶,再带五张烤饼,我们五个人一人一小杯热茶配烤饼吃。卓嘎说可以早起在灶上把烤饼给我们烤得热热的,拿报纸和棉衣厚厚包起来。“饼嘛,就揣怀里好了,”加措说,“冷了不好吃。”
雪域宾馆住的其他人听说我们准备头一批下去,都说要下一批走,说既然初一都过完了,那就不急了。“头一批贵,路不好走,苦力肯定要多收一百嘛。”他们比我们到聂拉木晚,打算等后面过两天便宜点了再走,不管怎么说,下山的话题让烤火房的气氛和前两天完全不一样了,大伙的精神头儿都找了回来,说话声音大了,手势比比划划,笑声也哈哈响,烤火房从避难所又变回了烤火房。
正热闹,啪的棉门帘子一掀,进来一高大个儿,穿着宝蓝镶红纹的亮料冲锋衣,是个汉人,表情严肃还有点儿傲慢。撂下门帘子还没站定就说:“你们这儿,谁是负责的?”
我加措贡布互相看了看,加措答:“这就是烤火房,没啥负责的嘛。烤火房的姑娘是负责的。”
亮蓝料冲锋衣两腿一叉,站在火炉旁的砖地当间儿:“我说找苦力下山,谁是负责的。我们是××地理协会的,找负责的人谈。”语气居高临下。
这时桑姆也回来了。加措贡布正好懒得搭理大高个儿,立刻介绍桑姆,然后搓着手坐在炉边上听他们对话。
“你们多少苦力?我们要的人多。”亮蓝料和桑姆在炉子边坐下,仍是上级领导的口气。
“全镇大概二十多个,不超过三十个。平时大部分在外面做苦力,过年了凑得比较齐也不到三十个。”桑姆像对上级汇报,既礼貌又大声向亮蓝料介绍。
“那跟他们说,苦力我们包了,价格得下来。”亮蓝料板着脸喝一口酥油茶,眼也不抬一下看腰杆笔直的桑姆。
“全包了不行。镇上已经有人预订了,我们也有五个人预订了,大概还剩十个苦力,他们还要留几个在前面踩路,踩路的苦力就不能背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