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片最感人的段落,出现在智美更登故事的排练现场。王子把三个子女,逐一送出,唱词依依惜别。明明看过很多遍,至于滚瓜烂熟的小观众,还是会被桥段打动,潸然泪下。与此同时,未着戏服的小演员妹妹却也表示,“当然,(作为演员的)我也都哭了。” 为什么影迷观众明知道电影是假的,知晓了台词与结局,依然会在看第二三四遍,一票难求的《末代皇帝》和《悲情城市》影厅里,跟藏地老嫲嫲一样,连连抹泪眼巴巴,心酸不止琵琶行。《静静的嘛呢石》从戏剧与影像本质上,为我们揭开了一道童稚的面具,被传统角色赋予的,或是主动选择,怀揣于胸。在电影面前,在黑暗当中,在他者的眼神、音嗓、手书所传递的相通人性中,我们拿下了那道面具,浑然不觉。 《静静的嘛呢石》映后,还播放了万玛才旦自SIFF出道,喜获亚新奖最佳导演的往昔照片(那一年颁奖的评委是奉俊昊)。从进入电影学院到拍出《静静的嘛呢石》,前后不过几年时间。结合一些时间节点,外界似乎普遍夸大了藏地元素的必然,即似乎随便拍出一部藏地电影,就会得到如万玛才旦好评,却忽视了电影内容的必然,《静静的嘛呢石》是一部好电影,理该受瞩目,且应该得到更高的成就和评价认可。以及最为重要的,如同《西游记》被翻译成藏语配音,所有人都低估了万玛才旦与藏地电影人进入电影行业的地理障碍与文化隔阂。 相比后来万玛才旦作品里,愈发节减、近乎坐化的人物情感,《静静的嘛呢石》在小喇嘛一次次投望荧幕,追随父亲身影,乃至扫向VCD空盒子的眼神中,流露了少有的,初开又随时会被关闭的俗世眷恋。总之,只有进入到黑盒子里,也就是放映《静静的嘛呢石》的电影院,正视着另外一个“黑盒子”,宛如一座大寺庙,光线即将消逝、酥油灯会长明的藏地。看黑盒子般的电视机影碟机,吞进去了空盒子里的东西。那么,盒子的盒子里面,到底是另一个盒子,还是另有洞天,别有东西。当VCD被淘汰,意味着VCD机变成了空盒子。人人刷流媒体,电视机成了空盒子。你也知道的,进黑盒子之前,从黑盒子出来,许多人惦记着那个放不下的韭菜盒子——手机。 藏地影像,频繁敲叩生死之门。《静静的嘛呢石》是修炼中的小喇嘛与成长中的小活佛,《河》的老喇嘛,在(被迫)还俗之后,再入教门。无神论者,自认看清宗教,实际上也是看轻了自己。宗教流传千百年,正是有无数的误解,涂抹,报复,打击,敲锤,才令它在一次次劫难中,不断显露出觉悟与真谛。与试图解释一切的科学与哲学不同,藏地的宗教,极注重日常分秒的积累爬疏,可以在长途跋涉的马背上日夜诵经转轮,一世人还不够。 六字真言自石头中显现(刻石老人),“叫你绊倒我的”害小喇嘛摔倒的那块石头,从石头中蹦出的孙行者悟空斗战胜佛……那个空盒子,或许也装着一颗冥顽不化,童心未泯,除你之外,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石头。电影,叫石头开口,教石头说话。 失去万玛才旦的沉痛,就像互联网世代之前失去胡金铨,社交网络世代之前失去杨德昌。而三大节的输送体系,语言的翻译,他者的文化,异域的审美……这些次第发生,却更显无谓的障碍,如刻石老人手边,溅落的星火屑碎,只是一再反复,印证了无常。 纪念万玛才旦的脚步,在这大块天地,我们才刚刚迈出。 失去他,就像失去胡金铨和杨德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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