垛装完第十二辆马车上的柴火。再使粗麻绳来回倒过五六道,死死地煞紧。大
弟天观对大哥大放说:“这么点事,还非得你亲自去咧?我派个人去办,不就得了?”
肖天放对大弟的劝说,未置可否,只是牙疼似的哼了哼。熟悉他这些年变化的
人,都明白,他虽然没有明确说出什么,但这已然表示,他不改变先前的决定,执
意要亲自颠这一趟。这不是哼,而是他的笑,一种不冷不热,既不想怠慢了对方,
但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缺乏主见的笑。
假如你真的已经十年没见他了,那么再猛地一见,绝对不会认出他来。变化太
大。更加粗矮。臃肿地堆叠在脖梗儿。下巴和额头处的皮肤,油黑地发亮,布满大
小不等的肉疙瘩。他总是剃个光头。头皮刮得生青。常年戴一顶油腻到极点的单军
帽。镇上的人说(哈捷拉吉里村早多少年,就已扩大成了个镇),光这顶帽子上洗
下来的油腻,足够肥三亩地。他承认。由它去。他把帽檐和帽圈的前沿捏一块儿,
让它像鸭舌帽那样,低低地压在无比突出的眉棱上,遮住那一对深陷在肉窝里却又
常在炯炯发光的小细眼。帽子戴得过分地靠前,就遮不住他那肥大得惊人的后脑勺。
更别说他那根好像是一段烧焦了的柱杠的后脖梗儿。
大概是因为体形的缘故,不管出自哪一位名裁缝之手的衣服,穿到他身上,都
好看不起来,总是前边太长后边太短。他索性不讲究穿着。他也没工夫去讲究那玩
意儿。他似乎要所有的人记住,不管他肖天放出过什么样糟心的事,他总还是个老
兵。他这一生是在枪杆子底下滚出来的。故而,他总穿着一套旧军服。人们发现、
因此也认定,天放老叔、天放老爷子、天放大大就只适合穿军服。没错。
他增添一条木头做的腿。同时也就少一条肉长的腿。平日里,他根本不用手杖。
他使唤他那条木头腿,跟使唤爹妈给的肉腿一样灵活自便。只有到正经场合,大伙
都装腔作势,他不得不也跟着装腔作势一番时,才用上他那根用黄姜藤做的铁一般
坚硬、弹簧一般柔韧而又富有弹性的手杖。
“肖天放。犯过错误。请多帮忙。”
如果他认为必须跟你打交道,那么他总是用这样的开场白,来开始跟你的交往。
他希望你感到他对你是坦诚的,决不会伤害你,更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他会替
你做你需要他替你做的每一件事。他在你面前是卑屈的。但因此,你就忘乎所以,
就大模大样,人五人六,真不把他当一回事,那么,你就大错而特错了。三天后,
或者三回交道打下来,你就会为自己的这种粗浅和傲慢而悔之不及。他不是镇长,
不是镇委委员,连个“共产党”都不是,但在哈捷拉吉里镇,他说了算。不信?你
试试。
肖天放今天要带儿子肖大来,去索伯县县城找县中校长,安排他儿子人学。按
上级对学区的划分,哈捷拉吉里镇的学生,只能上老满堡中学,或者挤到灰林堡,
但不能去县中。它容不下那么些。但肖天放非要把儿子送进这所已经有了八十年历
史、在全县全地区都数最好的中学去。
他必须让自己的儿子上最好的学堂,接受最正规的教育。他决不允许自己再像
自己的爹对待自己那样,去对待自己的儿子,也绝对不允许儿子再像自己那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