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土地”是影片对中国式现代化最深沉的回响。石塘镇完成现代化的挑战主要在两方面,一是传统渔业与现代旅游业之间的矛盾,二是土地开发利用中的再分配问题。两个挑战都深深地与一个问题相关——土地。石塘镇的景观变化在全片中至关重要,小镇的全景镜头贯穿全片,从2010年到2018年,相同的机位直观地记录了这片土地从一座小渔村转向旅游小镇的全过程。这样的转化自然不会轻松,当小镇最大的支柱产业 ——渔业,受到渔获减少与旅游业的双重冲击时,渔民们如何巧妙应对,是影片的一大看点。 跟随陈其胜的步伐,摄影机毫不掩饰地记录了现代化过程中围绕“土地”所发生的种种:拉投资、房地产开发、拆迁、修路、钉子户、违建等。通过观察式的拍摄手法,两位导演将村民、开发商、政府三方之间的周旋真实地暴露在了镜头面前,中国式的智慧与博弈让“土地”这一章节成为了全片最为激烈也最为精彩的一章。“我们不想给这个过程下一个结论。” 柯丁丁导演说,“我们能做的就是用摄影机克制地记录下发生的一切,然后将它们交给后人评说。” 影片的第三章是诗意又让人怅然若失的终章。在2017年,石塘镇逐步完成了自己的现代化。然而章节的标题“送别” 与一个接一个现代化石塘镇的长镜头却透露出与之前剪辑节奏所不同的平静,暗示着一片和谐下的暗流涌动。突然,镜头移动到陈其胜在医院做CT的画面,“这都不用看了,肺癌” 医生笃定地说。病床上的陈其胜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手里拿着一串念珠,说着乐观的话,却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这是面对命运玩笑的不甘。在自己的努力下,石塘镇的旅游开发刚刚有所成就,正到功成身退时却身患绝症。但他只能和解。 在影片的尾声,他坐着观光车行驶在自己监工下完成的八公里海景公路上,不断感叹着这座生他养他50多年的小镇风光是多么美好,让人留恋。当他站在观景台俯瞰着这座逐步完成现代化建设的小镇时,回望过去八年,甚至自己的一生,个中辛酸,又有谁会知道。一年后,陈其胜逝世。“我们特意将这一章命名为送别,既是对陈其胜的致敬与送别,亦是送别石塘镇的一个时代。”两位导演解释道。 两位导演在展映现场 03 在本届谢菲尔德电影节中,《石塘镇》以原始、真实、独立地姿态在一众纪录片中脱颖而出。整部影片的拍摄、制作几乎全部由二人包办,柯丁丁导演为现场摄影,郭静导演为现场录音及后期剪辑。独立纪录片的创作模式,赋予了二人高度自由的创作空间与时间。“我们不计算拍摄日,想去,或者有事件发生我们就去拍摄。”柯丁丁说,“有时侯我们就是去和其胜他们喝酒,第二天再拍,或者干脆就不拍。”郭静补充道。 八年的拍摄下来,单是场记单就有厚厚的一本书,而郭静导演独特的剪辑方式也让影片得以对八年的拍摄进行完整的回溯。谈起影片的剪辑,柯丁丁导演夸赞道:“和传统的剪辑方式不同,郭静每一次剪辑,都是面对所有的素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影片的脉络理得清楚,也不会对细节有所遗漏。” 正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素材中,让《石塘镇》有了极强的作者性——在苦涩、漫长而戏剧化的史诗之中,影片总是保留着一分对生活的温柔。 《石塘镇》是两位导演首次将创作的目光脱离上海,转而去记录一个普通的中国小镇。“我们想要通过这部电影表达我们所理解的、更普适的中国——传统的家庭、婚姻观念、围绕土地的争执与讨论、权力在基层的流动与转化等等。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对我们的影响很大,这本书帮助我们理解了很多生活在上海所接触不到的中国生活。在拍摄过程中,我们发现如今的中国人和1938年书里所写的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尽管石塘镇是中国普通小镇的缩影,但作为一个浙东小镇,它依然有极强的地方性。影片对各种仪式:婚礼、葬礼、过年童子坐花轿等等的记录为观众展示了一个乡土中国的真实风貌,也为影片注入了一丝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这种色彩在陈其胜盛大而稍显荒诞的葬礼中被彻底放大。道士、和尚、外加军乐团的送葬组合让观者在悲伤中又感到魔幻,反复滚动播放着陈其胜遗照的彩屏卡车在小镇里巡回,则似乎是向小镇宣告着陈其胜与一个时代的逝去。 最终,现代旅游业还是到来了。2022年,石塘镇全年共接待游客190万人,但渔业仍然是该镇最大的经济来源。这场现代化的转型还在继续,现代与传统的矛盾也不会结束。最终转型的结果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只是一惯生活在海边的陈其胜在他的遗言里这样写道:“送我上山,虽然我长在海边,但是我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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