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常与李一对,鼓足勇气说出“我爱你”三字,是要逾越内敛的东亚文化羞于启齿的心魔,谢与赵尽在不言中的恬淡日常,则是其一体之两面,融化在举手投足间的爱意,更需要庞大的信念感支撑,跨越顺境与逆境、疾病与健康的陪伴。有的爱情只有死亡可以隔断,有的爱情可以把死亡隔断。 浪漫包装 残酷现实两对贫苦的爱人,在小世界中自得其乐,分享悲喜彼此支撑,苦难也变成甜蜜,但还是难以阻挡地走向迥异的结局:山哥在得知阿欣癌症末期后,与妻平静地在家中烧炭自尽,告别折磨,终于可以手牵手睡个安稳觉,换取永恒的平静;慧如在经历了山哥伉俪的身故,因为害怕再次承受失去爱人之苦,霎时间失去了拼命鼓起的勇气,而为戒还是难忍失落与思念,远走千里追爱,有情人终成眷属,展开诗情画意的田园余生。 生离亦或死别,固然没有孰是孰非。但主打“接地气”的电影行文至此,却暴露了其脱离现实的一面:真的能有那么美好吗?韩国原版中,另一对爱人的离世让女主角决定独自回家乡,选择把美好都封存在记忆里。当与男主角再相逢,他戴上了她送他的信物皮手套,骑着摩托车轰隆隆潇洒而来,画面一转,病房中,男主角在家属围绕下合上了眼睛,开放式的结局,是留白亦是点到即止的真相。为自己活一次本就不易,当人至暮年身体成为牢笼,在“只剩下以床为圆心的50米活动半径”的现实下则更是举步维艰,成全与放手,未尝不是将心比心。 更何况,不美好也无妨,甚至是另一重角度的真实。同样是老年爱情题材,与《我爱你!》形成镜像的,是提名金熊奖的英国电影《四十五周年》。凯特筹备45年结婚纪念日之际,丈夫杰夫突然收到来信,指50年前登山去世的前女友冰封的遗体已经找到,他沉湎于对旧爱的怀念,凯特则一夕之间陷入对45年婚姻的怀疑和自我身份的危机。那些看似相敬如宾的日夜,早逝的旧爱人“就像她一直站在房间里一样,影响了我们的所有决定,去哪里度假、看什么书、选择什么狗,听什么音乐”,经过反复的煎熬,纪念日派对上,众人艳羡的恩爱夫妻重新跳起订婚时的那支舞,电影戛然而止在凯特抽身离去时失望与苦涩、决绝与释怀交织的神情。当爱情的困扰发生在古稀之年,回旋的空间更小,选择的顾虑亦更多,种种无奈与颓丧,则暴露得更为彻底。 这显然是更进一步的探讨了,在《我爱你!》“老年偶像剧”式的包装下,就连房子、遗产、退休金等众所周知的考量,都仅以常为戒的几句醉后失言带过,为了填补这份主线爱情过于浪漫化的缺憾,导演有意添加两个家庭的内部戏码,加之人伦孝义的探讨。 当儿女纷纷步入中年,有的婚姻自顾不暇,有的一心鸡娃,有的汲汲名利,难得回家吃餐饭,也只是例行公事的尽孝,与老人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所以紧跟时尚、满口流行语、游戏玩得溜,都是常为戒的保护色。他被离经叛道的孙女点出是“讨好型人格”,仿佛不讨好这个时代,就会变成被遗忘的透明人,失去自我价值,连发微信、用手机这些社会人的基本技能都无所适从。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们更加需要依偎取暖的情爱,因为在儿孙面前总是难掩孤独。 对此,导演以谢氏伉俪葬礼后,常从戒在宴席上怒挥麒麟鞭痛斥逆子的爽文式场面,给予了观众一个并不那么具体的回答。当麒麟鞭出现的场合,从广场舞晨练的公园移师到充斥小辈伪善言辞的酒楼,确实象征着老年人对话语权和主体性的再争夺。但是,“头三鞭,打的是恩将仇报白眼狼”“后三鞭,打的是没心没肝不孝子”,怒怨交织的悲鸣听起来难免像空洞的咒语,三言两语就让子女齐齐良心发现下跪认错,消解一辈子的误解与隔阂,显得宣泄有余而合理不足。就像常谢二人田园牧歌式的结局,一切轻易圆满得像个假象,反而衬托得前期的漫长铺垫、情绪的逐渐堆叠头重脚轻起来,而那些难以言说的不堪,才是导演与观众心照不宣的、暮年爱情的真相核心。 只能说,议题抛出易,抽丝剥茧难。毕竟在目前的社会语境下,抛出“人老了还需要爱吗”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都会面临质疑的声音。也许借《我爱你!》,我们可以踏出探讨的第一步,就像早几年也曾是小众题材,如今已蔚然成风的女性主义作品一样,在一个个不完美的尝试中,挖掘更多老年人“做自己”的面向,让主创不必为年龄而道歉,打破缄默与偏见,不畏惧衰老,从不回避衰老做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