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新年。我走进前厅。
那儿除看门人外,还站着我们衙门里的几个人:伊凡·伊凡内奇、彼得·库兹米奇、叶果尔·西多雷奇。……大家到这儿来,都是要在庄严地铺在桌子上的一张纸上签名①(不过那张纸是价钱便宜的八号纸)。
我把那张纸看了一眼。签署的姓名已经多极了,而且显出……啊,一派的假正经!啊,阴一套,阳一套!你们,花体字啦,名字下面的横线啦,花笔的小钩啦,小尾巴啦,都到哪儿去了?所有的字母都是圆滚滚,一般大小,端端正正,活象粉红色的小脸蛋。我看见那些熟悉的姓名,都认不得了。
莫非这些先生都改了笔法?
我小心地拿起钢笔,蘸一蘸墨水,不知什么缘故心里发窘,屏住呼吸,小心地描出我的姓名。平素我签名,从来也不用最后的一个字母“B”②,可是现在我用上了,而且写得一 丝不苟。
“你要我断送你的前程吗?”我听见耳朵旁边彼得·库兹米奇的说话声和呼吸声。
“您打算怎么办?”
“我一下子就能办到。是埃你要不要?嘻嘻嘻”“在这儿不能嘻嘻哈哈,彼得·库兹米奇。您不要忘了您是在什么地方。就连微笑都是极不恰当的。请您原谅我这么说,不过我认为是这样。……这就是所谓的冒渎,不恭敬。
……”
“你要我断送你的前程吗?”
“用什么办法?”我问。
“我自有办法。……五年前我就用过这种办法把冯·克俩乌旬的前程断送了。……嘻嘻嘻。那很简单。……我拿起笔来,一下子在你的姓名旁边画上一个小钩。我再描上一道花笔。嘻嘻嘻。我会弄得你的签名不恭敬。你要吗?”
我顿时脸色煞白。确实,我这条命就在这个鼻子发紫的人的手心里。我瞧着他险恶的眼睛,心里战战兢兢,又有点尊敬。……要推倒一个人,那是多么轻而易举啊!
“要不然我就在你的签名旁边滴上点墨水。我给你弄上一 个墨点。……你要吗?”
接着是沉默。……他感到他的力量,威严而高傲,手里掌握着害人的毒药。我呢,感到自己无能为力,悲悲惨惨,眼看就要完蛋。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他瞪起眼珠瞧着我苍白的脸,我避开他的目光。
“我这是开玩笑哟,”他终于说。“你不用害怕。”
“啊,谢谢您!”我说,满心感激,握了提他的手。
“我是开玩笑。……不过我还是能够做到的。……你要记祝……你走吧。……目前我是开玩笑。……不过以后,那就求上帝保佑吧。……”
【注释】
①帝俄时代,低级官员要到上司家里拜年,但不必面见上司本人,只在那张纸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②俄语字母,现已废弃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