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管家各觅了椅子坐下。张居正盯着一贯鲜衣怒马如今却是一身仆人打扮的徐爵,笑着说:“原来是你家主人有事,我还真的以为是游七有事。”
“老爷,我真的有一封急信要送给你,”游七连忙插话说明原委,“我正要启程送信,徐管家来府上说是要见你,于是临时换了一身衣服,和我一起来了。”
“路上没人认出你?”张居正问徐爵。
“没有!”游七代为回答,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封沉甸甸的信封,双手呈上。
张居正接过来拆封一看,是李义河从衡山寄来的密件。总共有十几张信笺,详细述说李延在福严寺神秘死去的经过以及连夜突击审查李延一干随从的结果。最令人振奋的事情,是李延的帮办董师爷交待了李延向京城一些部院大臣行贿的事实,并从李延行李中搜出了那两张寄名高福的五千亩田契。张居正一目十行看过这封信,又看了看随信寄来的那两张田契的原件。顿时心花怒放,心里头直夸奖李幼滋会办事。但表面上他却声色不露,慢吞吞地把信笺依原样折好,装回信封,放在茶几上。然后问徐爵:“你家主人有何事找我?”
游七不知道信的内容,徐爵当然更无从知晓,因此两人都猜不透张居正此时的心情。徐爵瞄了瞄茶几上反放着的信封,习惯地眨眨眼,答道:“今儿个上午,有两封奏折送到了皇上那里。一封是刑部上的,讲的是妖道王九思的事。说王九思既已让东厂抓到,就该交给三法司问谳定罪……”
“该定何罪?”张居正插问。
“折子上说,王九思以妖术惑乱圣聪,导致先皇丧命,理当凌迟处死。”
“唔,”张居正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接着问,“还有一封折子说的什么?”
“是礼部上的。说按新皇上登基成例,应从户部太仓拨二十万两银子,为后宫嫔妃打制首饰头面。”
张居正“哦”了一声,这份奏折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外。游七观察主人的脸色,趁机说道:“这道折子的意图再也明显不过,就是他高胡子变着法子讨好李贵妃。”
张居正脸上勃然变色,他眉毛一拧,瞪着游七厉声斥道:“狗奴才大胆,你有何资格议论朝政,唔?”
张居正突然发怒,唬得游七一下子从椅子上跌下来,双膝跪地,筛糠一般答道:“老爷,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张居正余怒未息,吼道:
“滚出去!”
游七连滚带爬退出厅堂,看到游七惶然退出的窘态,徐爵也浑身不自在。虽然他对张居正家风甚严早有耳闻,但如此不留情面还是让他感到难堪。毕竟,他与游七的身份差事相同,因此感同身受,竟也产生了挨骂的感觉。
倒是张居正,脸上早已乌云尽退,好像刚才的事压根儿没有发生,他转向徐爵,和颜悦色说道:“徐爵,你的话还没说完呢。”
徐爵顿时感到张居正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心中也就产生了一种敬畏。他又眨了眨眼,说道:“我家主人收到折子,不敢怠慢,赶忙奏报皇上。皇上没主意,不知如何批答才好。”
“按常例,这两道折子应该送内阁拟旨。”
“这个我家主人懂得,只是这里头的道理很明显,”说到这里,徐爵觑着张居正神色,小心翼翼说道,“方才游七所言,虽然触犯了张先生的家规,但他道出了个中症结所在。”
张居正默不作声,沉思一会儿,问道:“李贵妃知道这两个折子吗?”
“知道,”徐爵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她也没了主意。我家主人看透了李贵妃的心思,对这两件事情的处理,她都同意折子上所奏之言。”
“这正是高拱的厉害之处。”张居正在心里说道。但他依然不显山不显水地问道:“冯公公是怎么想的?”
“我家主人感到十分为难,如果拟旨准行,则让高拱抢了头功,从此事情就不好办,如果驳回折子,又怕得罪李贵妃,日后更难办事。我家主人苦无良策,只得派我来这里向先生讨教。”
徐爵本想把事情说得委婉一点,但面对张居正深藏不露的眼神,他不免有些慌乱,因此也就赤裸裸地说出了冯保的为难。其实,他就是不如此直说,张居正也清楚不过。听罢徐爵的陈述,他伸出指头,漫不经心地叩动着面前的花梨木茶几,沉吟着说:“其实,这两件事都不难办理。”说着,示意徐爵走近前来,细声细气与他耳语一番。徐爵听罢,不禁眉飞色舞,连连说道:“好,好,依先生之计行事,他高胡子就会偷鸡不成反丢一把米。”